第一百零九章 泥浴火成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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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缅怀过去,往往只思念好的部分,若要他重新经历一次苦痛,大抵也就不缅怀了。
  
  ——《景口玉言》
  
  历时一个月的修葺,龙洺带着三位工人,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以乌龟一样的速度将景家长窑修好了十分之一——修的还是窑尾的烟囱。
  
  景云到现场观摩,只见那烟囱高耸入云,气势非凡,不由地鼓起掌来,要论游手好闲,要论磨洋工,小洺爷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景岚仰头看去,不免心生迷惑,“这……烟囱会不会太高了?”
  
  “那是当然。”龙洺骄傲地道,“所以,我下个月的施工计划就是把烟囱拆掉一半!”
  
  这下景岚服气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老辣鸡终于输给了小辣鸡。
  
  “越明夏知道进程吗?”景云确认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问。
  
  龙洺朝远处正在和水泥的工人瞥了一眼,“我估摸那个老李就是越明夏派来的,凉师姐说他年前才来,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刚来,窑就被砸了。”
  
  “你故意留着他?”景云挑眉。
  
  小洺爷嘿嘿一笑,“咱们老李可好了,工资低、态度好,最累的活给他干都不挑,你说上哪找这么好的员工啊!”
  
  “那你走的时候,记得把他带回龙家窑啊。”小狐狸调侃道。
  
  大概是这个月太无聊,小洺爷也有了看书的闲情逸致,话也跟着文气起来,“金风玉露一相逢,又何必朝朝暮暮呢。”说罢,他又问,“股东大会是下周一吗?”
  
  景云点点头,“不过我们进不去,没钱,也没股。”
  
  “那有啥了不起的,等龙家窑今年赚到大钱,买点越氏天工的股票,明年我也去股东大会。”小洺爷轻哼一声。
  
  “我还真没见过小散户跑去参加股东大会的。”
  
  “只要持股就是股东,要公平公正好不好?”他神色夸张地说,“再说了,我是小散户,可越开是大股东啊,我俩的股票一相加,你猜怎么着,全场最多!”
  
  景云蹙眉,若有所思,“那也得先保住越开的股份啊……”
  
  小洺爷望向远方,早春三月,春意初盛,山上一片郁郁葱葱,因为起了风,阳光跟着飘动的云在林间移动,此时的绿是最美的,既不过分浓郁,也不过于生涩。
  
  绿中带青则为翠,翠者,如碧玉、如草木、如山色,千峰翠色,万物不及。
  
  他微微眯眼,惬意地问:“十一啊,你说隔了一千多年,这秘青瓷真的重新问世,会怎样啊?”
  
  景凿墙张开双臂,拥抱春天,“当然是带来超多、超多的利益呀。”
  
  “……这么美的景色,这么伟大的事业,你就只能想到钱?”
  
  景岚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一句话,谈生意的时候,不谈钱、只谈理想的人,一定是在耍流氓。”
  
  “所以?”
  
  景岚暗搓搓地努嘴,小声道:“她当初就是耍流氓,才被你爷爷轰走的。”
  
  “……”
  
  ***
  
  周一上午,越氏天工一年一度的股东大会正式召开。
  
  越杰森与越明夏并行走进公司c座,“有再次确认长窑的情况吗?”
  
  “确认了。”越明夏气定神闲地回答,“到目前为止刚修好烟囱,况且就算完工,也得点火烧窑才行。”
  
  “他会不会在别的地方另外修窑?”越杰森不放心,停下脚步。
  
  “他一直在厂区。”越明夏回道,“而且董小皖最近帮他联络了不少董事和股东,他之前回来继承遗产,可没现在这么积极。”
  
  越杰森想了一下,“你是说,他想笼络人心?”
  
  “那些老狐狸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当初赶他走时,没一个帮他说话的,所以他拿不出秘青瓷,这些人一样会抛弃他。”越明夏冷笑,“他们只认钱,不认人,更何况是一个野种。”
  
  越可心来的稍晚一步,她虽然没进董事会,但名下也有一定的股份,在股东大会上也是有话语权的。“你最好让他永远消失,别让我再看见。我这一年聚会都没脸参加,人人都在看咱们越家笑话,竟然被一只看门狗反扑。”
  
  “人不可能被一条狗咬两次,养不熟的狗,自然是要丢掉的。”越明夏单手正了一下领带,“等股份回到我们手里,就不必与他客气了。”
  
  他走进电梯,阴鸷的目光中写满了不耐,他早已忍到极限。
  
  多一天,都不想再忍了。
  
  会议开始前半小时,确认出席的股东、董事、监事,以及律师和保荐机构人员都陆续到达会场。股东大会的流程繁琐复杂,但参会的人都知道,相较于流程中的那些普通议案,这次会议真正的重头戏是一个特殊决议。
  
  除了会议必备的两名见证律师外,负责老董事长遗嘱的律师也一并到场,此外,越明夏还请了三位鉴定青瓷的权威专家,防止越开鱼目混珠。
  
  会议开始前五分钟,越开才独自入场,空着双手。
  
  越明夏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隔着三位股东,他说:“开总的脸色不大好啊。”
  
  越开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多谢明总关心。”
  
  越明夏冲他摊开手掌,示意在问他秘青瓷在哪里。越开打开桌上的会议议程,用指尖点了点流程,“明总这么着急吗?”
  
  越明夏的目光从周围扫过,继而转问:“董小皖呢?他也是公司的管理层啊。”
  
  越开疑惑地反问:“明总既然都准备好一切了,为什么还会心慌?”
  
  越明夏神色一凛,正要继续追问,会议主持人恰好上台,越开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他没有出声,只比划了口型,送给越明夏六个字——
  
  尽人事、听天命。
  
  越明夏警惕地拧紧眉头,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后场的助理:立刻找到董小皖,阻止他到场。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越开安静地坐在台下,大概是这个月过于疲劳,此刻他异常放松,像是跑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寻到一处休憩之地。
  
  他稍稍合眼,思绪飘散到一年多前,那是他烧出黑胎青瓷前,和景云一道从龙家窑回镇上的瓷艺协会,半路上小狐狸突然问他信不信命。
  
  他说他不信。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信,因为他相信,越汐也不信。
  
  因为不信,才会以身祭窑,以一人之命抵抗天命。
  
  她未必全然是想不开,或许只是想尽人事,用尽一切努力,用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所有,最后把命也交出去。
  
  信命的人,会放弃,不信命的人,才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它既梦幻,又给人以力量。
  
  无论世间是否有公平,也会有人永不放弃追求公平。
  
  ***
  
  一项项议程飞快地通过,越明夏也等到了助理的回复:已在半路拦住董小皖。他的心倏然松开,确定越开是在死鸭子嘴硬。
  
  终于,议程进行到了重中之重。
  
  因为秘青瓷关乎越开是否有资格继承遗产,而遗产则关乎他是否有资格进入董事会,所以这项特殊的决议被安排在选举董事会成员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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