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永远都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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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69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的苟且、后天的苟且,今后每一天的苟且。
  
  ——《景口玉言》
  
  龙千峰享年八十三岁,事出突然,所以葬礼一切从简。坟地是他老伴桂芬去世时就做好的双穴墓,翻过后山山顶,坐落在另一侧的半山腰上,与这一侧龙家窑的坯房、窑炉相对。
  
  丧宴是瓷艺协会安排的,由鹿家窑的鹿萱一手操办,仓促之间已经办得极好。说来令人意外,龙千峰走了,龙家窑的天塌了大半,徒弟们却没有慌作一团,宴席上迎宾送客、敬酒谢礼,一个个都稳重得很。
  
  几位窑主私下议论,到底只是师徒一场,不比血脉至亲,若是自己的亲人哪还能应付这些事。鹿骏不以为然,“这是因为有阿开在呢,师弟师妹们都有依靠。”
  
  陈窑主叹息一声,“真没想到,老爷子就这样走了。”
  
  天泉镇七七四十九窑,年年斗瓷,年年抢瓷王,虽是水火不容,但无人不敬仰龙千峰。对天泉镇而言,龙千峰的存在本身就是那块“瓷王”招牌。
  
  自古瓷器便有官窑、民窑之分,宋代又分五大名窑、八大窑系,其中窑系指的是民窑中的佼佼者,在一个地区形成风格相似、有一定规模的生产链,且市场需求庞大,才可以称之为窑系。
  
  天泉青瓷曾经凭借海上丝绸之路的巨大销量,成为八大窑系之最,后历经动荡波澜,窑火亦随之熄灭。龙千峰是建国后复烧天泉青瓷的几位元老之一,正是因为他们当年的努力与坚持,迄今为止,天泉窑系依旧名声最响、影响最广。
  
  如今龙千峰不在了,天泉窑系损失重大,身为瓷艺协会的会长,鹿骏要担心的问题不再是瓷王牌匾花落谁家,而是整个天泉窑系、整个天泉镇要如何守住不败的地位。
  
  李窑主压低声音说:“我前些日子听到消息,说越氏天工打算重烧越氏青瓷,不知是真是假?”
  
  “我也听说了。”对面的孙窑主附和道,越氏天工的产品垄断了绝大部分工艺品市场,唯有瓷器是短板,所以与天泉镇没有竞争关系,偶尔还会来镇上订货。孙窑主说着侧目看向鹿骏,“哎,鹿大师,他们今年不是还和鹿家窑订了一批货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鹿骏摇头,“越氏天工想重烧越氏青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老董事长在世时就四处寻访釉方,听说他还有个妹妹,痴迷烧瓷,好像是龙老爷子的师妹呢。不知怎的,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反正秘青瓷的釉方在龙家窑,龙老爷子都没烧出来,他们能烧出什么?我看越氏是大企业,没准是营销手段,自个炒作呢。”
  
  “那就好。”李窑主安下心来,“要是他们真烧出越氏青瓷,咱们天泉镇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鹿骏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阿开,他高瘦的身影在人群中颇为显眼。龙老爷子把秘青瓷的釉方传给阿开的事,早就传遍了全镇。今年的瓷艺大会各窑主输得一败涂地,倒也断了非分之想,只盼着阿开能撑起龙家窑,毕竟七七四十九窑,缺了谁,都不好。
  
  鹿大师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惋惜地自言自语:“可惜,做不成我女婿啊。”
  
  ***
  
  晚上九点,宾客尽散,宴席结束。
  
  鹿萱做事有始有终,另安排了人手清场,让龙家窑的人都回去休息。从镇上回千峰堂还有一段车程,小哈开了一辆大车来赴宴,结束后把他们一并送回去。他本想放点舒缓安慰的歌曲,却见他们情绪平稳,便不多此一举了。
  
  大车停在主路边,他们下车再走十来米就到千峰堂了。走在最前面的依旧是蹦蹦跳跳的郝一百,他拿出钥匙,推开大门,千峰堂里没有人,自然也没开灯,漆黑一片如无底的深渊,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厅,习惯性地大喊一声,“师父,我们回来啦!”
  
  那一瞬间,他的脚步僵住了。
  
  跟在郝一百身后的苏木一直低着头,径直撞上他的后背,两人被门槛一绊,全摔进了中厅天井。苏木慌乱地爬起身,郝一百却还趴在地上,时晨以为他摔伤了,急忙伸手去拉他,“郝一百?”
  
  郝一百撑起上半身,瘫坐在地,他仰头看向身后的师兄师姐,突然问——
  
  “师父真的走了吗?”
  
  这个问题格外幼稚,却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龙千峰……真的走了吗?
  
  就这样走了吗?
  
  他们仿佛还能听见他洪亮的嗓音,仿佛还能看见他从后厅走来的身影,他离开千峰堂还不足一月,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那天他兴高采烈地去澡堂子泡澡,晚上吃的是粉蒸肉和炒冬笋,足足吃了两碗饭。郝一百还记得在澡堂时,龙千峰嫌他搓澡不认真,硬是叫来一位大爷把他搓得皮开肉绽,自己却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
  
  若是他能看到郝一百如今摔的狗吃屎,应该还会那样笑吧。
  
  阿开越过他俩,走进中厅中堂,他按下开关,刹那间灯火通明。中堂的廊下,晒着龙千峰上山时常穿的一双旧棉鞋,那天天气好,阿开替他把鞋子刷干净,迎着太阳晒在那里,如今早已干透了。
  
  千峰堂仍是从前的模样,每一处都没有变过,但它再也不是以前的千峰堂了。
  
  悲泣声一点点蔓延,夜已经深了,所有的事都办完了,整个天泉镇都安静下来,现在是只属于他们的时间。
  
  他们回避了面对、回避了接受,可站在千峰堂,站在那块“千峰翠色”的匾额下,他们避无可避。
  
  如同郝一百问的问题一样,师父真的走了吗?
  
  他们再也没有师父了。
  
  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可怕的是留不下一丁点痕迹,就像失去本身并没有那么痛苦,真正的痛苦是日后无数个想起它的瞬间。
  
  细微的、平凡的,猝不及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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