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赵遹临终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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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赵遹病重的消息后,徐泽立即改变行程加快返程速度,并派出安道全乘快马提前返回燕京,以为赵遹治病。
  
  只是,医治不死病。
  
  赵遹早年多在条件艰苦的广南、蜀地任职,长期奔波在外,染病后都是以本地草医胡乱医治了事,由此伤了根基。
  
  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事,可一旦年老发作,便是药石难医。
  
  安道全虽有“神医”之名,却只是医,而不是神,也只能给其勉强吊命。
  
  等正乾皇帝赶回燕京时,国丈赵遹已经病入膏肓。
  
  其子赵永裔正在河间府任上,按照朝廷制度,轻易不得随意离开辖区。
  
  实际上,赵遹病发后,就没有给赵永裔传信,还是皇帝特许其回京,如今还在路上。
  
  其独女赵竹娴虽然同在燕京城中,也曾出宫探望过赵遹。
  
  但赵竹娴贵为大同皇后,要负担如同大同国土一样不断扩张的徐泽后宫管理,任务也很重,出入宫禁多有不便,更不能留宿宫外。
  
  即便是亲生父亲病重,也不可能如平常百姓一样尽孝床前。
  
  因为此事,其人倍受煎熬,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所以,赵遹虽然富贵最于大同帝国所有臣子,可真到了晚年多病时,身边却仅有老妻刘氏和三个年纪尚小的孙子孙女陪护在侧。
  
  虽然谈不上晚景凄凉,却也少了很多天伦之情。
  
  徐泽匆匆回到宫中,就见到了憔悴不已的赵竹娴。
  
  其人当即顾不得行程劳累,带着皇后便赶到了赵府探望病重的国丈。
  
  赵遹之前已经陷入昏迷,刘氏迎驾后,欲要唤醒夫君,却被皇帝制止。
  
  徐泽拉着赵竹娴走到赵遹的床榻边坐下,听着刘氏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诉说着国丈发病之后的事。
  
  好半晌,赵遹的眼皮动了动,一直盯着其人的赵竹娴赶紧小声喊道:
  
  “爹爹。”
  
  “陛下?”
  
  赵遹却没有管呼唤自己的女儿。
  
  其人睁看眼睛就看到了皇帝伟岸的身影,初时还以为自己看错,又确认了两眼,果真是正是徐泽,赶紧挣扎着欲要爬起身,却被皇帝一把按住。
  
  “老赵,不要逞强!”
  
  老赵?
  
  赵遹一阵恍惚,陛下多少年没有这么亲切地称呼过自己了?
  
  十二年前,梓州路安抚钤辖贾宗谅欲邀取军功,故意横征暴敛激起泸南夷人暴乱。
  
  结果却是准备不足又应对失措,致使官兵数次败于贼手,暴乱规模急剧扩大。
  
  形势危急之时,勇于任事的梓州路转运使赵遹连夜赶到泸州,主动揽下了平乱之责,却因为蜀地久安,武备早已废弛,根本没法平定这次动乱。
  
  其人不得已以怀柔手段暂时稳住了夷人,又扛住了教主道君皇帝欲要花钱买平安的压力,一再向朝廷上书求援,力主镇压夷人。
  
  彼时,西军正陷在对夏作战的泥沼之中,一时难以抽出兵马。
  
  赵佶乃给予厢军性质的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三个禁军指挥编制,并授予徐泽登州第二将副将之职,与齐州和秦凤路兵马同时委以平叛重任。
  
  没想到距离蜀地最远,底蕴也最浅,赵佶和赵遹都没做多少指望的登州兵马却狂飙数千里,率先赶到了泸州,并在平乱中表现最为亮眼。
  
  泸南平乱开启了徐泽传奇般的征战史,也开启了徐、赵二人的交往史。
  
  那个时候的正乾皇帝才二十出头,锋锐毕现,已经有了瞥视天下英雄的豪气和布局宋辽等国,操纵天下风云的极大野心。
  
  而且,徐泽不仅为赵遹解决了夷乱大患,还在他人生最低落时为其指点迷津,更为其人带来了政治生涯的第二春。
  
  泸州乱平之后,徐、赵二人便结成了忘年之交,互以“老赵”“及世”相称。
  
  赵遹还以掌上明珠托付给了徐泽,让二人的关系更加牢固。
  
  “及——陛下!”
  
  十多年过去,赵遹还会经常回想起当年的传奇经历,却不敢相信自己曾与皇帝那般亲近过,更不敢在皇帝的面前以长者自居——即便后者就是他的亲女婿。
  
  见赵遹已经喊出来自己的表字,却又生生改了称呼,徐泽摇头苦笑。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确实是人生最快意之事,可获得这种快意的前提,是先做个戴着层层面具的孤家寡人。
  
  面具戴久了,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敢分辨哪张才是自己真正的脸。
  
  便如眼前的弥留老者,为了他的徐氏江山鞠躬尽瘁,却不敢再喊他一声表字。
  
  徐泽揽过赵竹娴端上的药粥,端到嘴边尝了尝温热,又亲自喂给赵遹服下。
  
  后者仅吃下了一小勺,便流下了两滴浊泪。
  
  “陛下,不,不用了。老臣的身体自己清楚,能撑到今天,再见到陛下一眼,就,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君臣相知多年,徐泽知道赵遹有很多的放不下。
  
  所以,在得到其病重消息第一时间,便改变行程赶了回来。
  
  而赵遹病成这样,还能坚持到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其人相信皇帝肯定会赶来看自己最后一眼。
  
  徐泽将粥碗交给双眼红肿的赵竹娴,顺手接过刘氏递上的热毛巾,边为赵遹擦脸,边感叹道:
  
  “老赵,家国天下,背负得越重,放下的必然越多啊。”
  
  听了皇帝真情流露的话语,心情郁结多年的赵遹终于释然了。
  
  是啊,背负得越重,放下的必然越多。
  
  相对于皇帝所背负和放下的一切,其人这些年所受的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及世!”
  
  “这才对嘛!”
  
  徐泽将毛巾还给刘氏,抓过赵遹伸出被子的枯瘦右手,握紧道:
  
  “有什么话,尽管讲,我都听着。”
  
  赵遹没有立即接过话茬,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妻女。
  
  刘氏和赵竹娴会意,起身,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卧房,赵遹这才开口。
  
  “及世,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看不懂你。可我依稀感觉,你的心里装着更大的天下,一个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全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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