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苗刀无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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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紧紧抱着雨师妾,提气御风疾行,两旁树影倒掠如飞,惊鸟四起。
  
  阳光眩目,光影班驳。他倏然跃出茂密树荫,又忽然穿入横亘枝桠,仿佛海豚穿波逐浪,瞬息千里。身后蚩尤呼啸追来。
  
  雨师妾翻身伏到了他的背上,咬着他的耳垂,呵气如兰,笑吟吟地道:“能从句芒手上逃走,姐姐还真小看你啦。”拓拔野心中畅快,笑道:“有你在,我可没有心思打架啦。只好逃之夭夭。”
  
  蚩尤扬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若不是你撒腿就跑,我非要杀个痛快。”适才一刀逼退句芒,豪兴正起,便被拓拔野传音入密唤走,颇有不甘之意。
  
  雨师妾摇头笑道:“你们也太小看他啦。从驿站逃出是被你们瞅了空子,要想逃出他的掌心那还早呢……”
  
  话音甫落,前面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林木倾摇。“格喇喇”巨响声中,枝飞叶舞,飞砂走石。有人哈哈笑道:“龙女当真是我的知己。”
  
  拓拔野大惊,左脚蓦然勾住一棵树枝,倏然旋转,在枝桠处立住。蚩尤则跃上枝头,踏在两片树叶上,起伏跌宕。
  
  前方空旷处,树木寥寥,木叶飘飞。一个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满脸微笑,温文尔雅,赫然便是句芒。
  
  他负手微笑而立,襟裳飞舞,长须飘飘,看似随意洒落,却是无懈可击。气势恢弘,巍然如山岳,莫测如汪洋,虽身在下方,却宛如在万仞崖顶俯瞰他们一般。被他那精光暴射的眸子一扫,两人心中突然遍生寒意。
  
  阳光绚烂,树叶纷飞,周围树木以一种奇怪的韵律倾摇摆舞。
  
  拓拔野、蚩尤只觉那股奇异的浩荡真气宛如从万木滋生,汹涌倍长,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刹那间,仿佛陷身狂涛巨浪,有些身不由己。连脚下枝叶也开始随着句芒真气的节奏缓缓摆动。
  
  雨师妾传音入密道:“句芒的长生真气极为厉害。你们倘若再不动手,只怕便没有出手的机会啦。”
  
  拓拔野、蚩尤修行“长生诀”四年,虽尚未大成,但对其中原理却了如指掌。木族“长生诀”真气与其法术一样,都是着重“生长”诀。即借助天地间万物的木属灵性,纳其灵力为己用,环环相生,永不涸止。
  
  这三人都是修行长生诀的高手,但经验之老道,运用之熟巧,相去万里。句芒显然已出神入化于此道,利用这树林中无穷无尽的木属灵力,纳入自己真气之中,倍增倍强。拓拔二人虽然也想调集林木灵力,却不敌其势,收效甚微。
  
  句芒微笑道:“非分之物还是不要得的好。放下苗刀,我决计不难为你们。”语声中仿佛有一种魔魅之力,在两人耳边嗡嗡震响,难受已极。
  
  蚩尤气运丹田,纵声大喝道:“说的好,非分之物,你还是莫得的好!”突然反手拔刀,手与刀柄方一交接,几道碧光立时从那绿锈斑斑的青铜刀锋上疾闪而过,旋舞流转,没入他的右臂经脉。刹那间刀手宛如合为一体,青光暴舞,眩目已极。
  
  他昂首狂呼,一道碧色气浪从头顶冲天而起,苗刀迎风怒斩,龙吟海啸,青光更如狂龙出海,顿时将四面八方笼罩的碧木真气击得激涌开来。
  
  句芒笑容不改,心中却是大为震骇。难道这小子竟是天生木德,可以御木通神?或者……他真的是羽青帝转世之身?寒意大凛。
  
  拓拔野感受到对方念力波动,真气遮天盖地之势稍有松懈,心中大喜,真气冲涌,断剑呛然出鞘,在阳光下闪过夺目的碧芒,剑气冲天破舞,笑道:“断剑无锋,专砍朽木。老贼快来受死。”
  
  句芒面色微变,笑容随之凝结。那铁剑虽然锈迹斑斑,且断了半截,但那灵力与剑气锋锐无匹,一眼便可认出确是那柄丢失了两百余年的神剑。心中既惊且喜,难道上天如此眷顾,竟派了这两个小子将木族丢失数百年的两大神器,一齐送到他的手中么?心花怒放,险些便要大笑出声。
  
  拓拔野、蚩尤趁他心潮起伏,真气溃乱之际,纵声长啸着齐齐越起,一左一右夹击而去。
  
  拓拔野断剑直刺,真气破锋而出,化为锋锐无匹的剑气,直指句芒眉心。蚩尤双手握刀,青光怒舞,横扫千军。两道青光如蛟龙呼啸,急电奔雷,刹那间狂风乱舞,树木纷纷断折。
  
  两人配合无间,降龙伏兽数以百计,却是头一次共同对战这等超一流的强敌。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念力、真气想激相生,如脱缰野马肆意奔腾。
  
  句芒微笑道:“苗刀无锋,皆我木族神器,多谢二位赐还。”长袖挥舞,一道碧幽幽的真气瞬间涨爆,如同一个绿色的光球破空飞舞。“轰”的一声,先与那断剑迎面相撞,那冲天剑芒应声收缩。
  
  拓拔野只觉一道强劲已极的气浪透过剑尖,疾冲向自己经脉,大惊之下回剑疾转,在半空一个筋斗,卸避开来。
  
  雨师妾“啊”的一声,抚住胸口,紧张忧虑,竟胜过自己亲身对决。虽然明知拓拔野已非当日那处处需要她保护的少年,却仍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
  
  那光球既而右转,“呼”的一声撞在苗刀上。青光四爆,光球突然化做带形真气,随着句芒的手指勾挑,闪电般缠绕住蚩尤手臂。周围林木急剧摇曳,那道真气突然大了十余倍,宛如层层铁索,卷住他的手腕,朝外夺去。
  
  蚩尤喝道:“想抢么?没那么容易!”真气陡然冲到右臂经脉,肌肉猛然膨胀,“砰”的一声闷响,硬生生将句芒的真气震散。
  
  句芒脱口赞了一声好,摇头叹道:“两位如此大好身手,何不加入日华城,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他心中稳操胜券,虽对这苗刀、无锋志在必得,却不急不缓,双袖挥舞,漫天真气卷引狂风,树木摇摆,落叶遮天蔽日。
  
  拓拔野笑道:“老木妖你身手不错,何不加入转世青帝麾下,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朽木虽不可雕,但烧烧火还是可以的。”足尖疾点,御风奔行,抱剑朝他冲去。
  
  蚩尤哈哈大笑道:“正是。你既是木族大神,见了转世青帝还不跪下领命?这般没上没下,成何体统?”苗刀十字怒斩,青光纵横,树木迸裂乱舞。
  
  雨师妾蹙着眉尖,又是担心又是欢喜,一双妙目从始至终都凝注在拓拔野的身上,心道:“小傻瓜,真不知天高地厚,这般光景还爱胡说八道。”嘴角却忍不住泛起微笑。
  
  却不知拓拔野这些年大为成熟,那浮脱的少年脾性早已大减,他这般戏谑句芒,一则是为了将其激怒,乱其心志;二则是与雨师妾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又宛如变成了四年前的那个少年。
  
  拓拔野、蚩尤两人心意相通,一边刀光剑气,凌厉纵横,一边唱和搭档,横加戏谑。但那句芒却气定神闲,微笑不语,单袖挥舞,轻描淡写便将两人的进攻化解开去。
  
  三人转眼之间便交手数十回合,句芒依旧只守不攻,他不动如山,真气如狂风卷舞,拓拔二人始终在三丈开外,攻不进来。
  
  拓拔野、蚩尤心中越来越惊,句芒虽然只守不攻,却仿佛一直在进攻一般。那密不透风的磅礴真气,随着狂风不断增生,遇强更强,将他们压得几欲窒息。蚩尤刀刀风雷呼啸,开山裂地,但每一刀劈出,全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空负一身气力,却无处使将。
  
  拓拔野心中一凛,“是了!这定是‘长生诀’中的‘万壑松涛风生浪’!我们鼓起再大的风,都仿佛替他起浪。攻击力越大,反弹力便越大,再加上这四周树木的灵力,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越来越强。”
  
  他对长生诀早已烂熟口诀,但于其中若干至为艰深处,尚没有真正参详透彻。便如这“风生浪”,如何借他人之风,起自己之浪,而反攻于人,始终不得甚解。眼下与木神句芒苦斗之时,身处其中,突然领悟。
  
  忽然又想到当日在风雷海苦斗姬泪垂之时,她便以那定海神珠借助海水之力,将自己弹压住,自己真气越强,被定海神珠反弹的力道也就越强。归根结底,亦与这“风生浪”有异曲同工之妙。
  
  拓拔野冷汗涔涔:“这老木妖真气极强,又通晓长生诀,在这林海之中与他对抗,那便如同在汪洋之上与定海神珠对抗一般。”
  
  当日他因势力导,随形变化,打败姬泪垂虽非侥幸,却有两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其一、他的真气远在姬泪垂之上。其二、姬泪垂其时正全力进攻。眼下这句芒真气远在他二人之上,并且以守为攻,有势无形。他纵然想随形变化,也无边无迹可寻。
  
  蚩尤蓦地一声大吼,双手反握苗刀,斜劈而上,青光吞吐三丈余,狂扫电舞。“轰隆”巨响,四周十余丈内犹如爆炸一般,树木激迸横飞,断枝如雨,巨石土块冲天暴射。
  
  地上陡然裂开一道两丈余深的裂坑,如游蛇般随着那道强烈的青光急速蜿蜒延展,朝句芒冲去。
  
  拓拔野大惊,暗呼不好。只见那道青光闪电般撞上句芒无形真气墙,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光芒爆涨,如巨浪般疯狂回卷。
  
  他呼吸一窒,登时被狂暴的冲天气浪瞬息掀起,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巨鳞木上。虽有护体真气及时弹护,仍然眼冒金星,全身剧痛。
  
  蚩尤从地上跳将起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不怒反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老木妖果然有些门道。”
  
  雨师妾飞掠到拓拔野身边,道:“你没事罢?”俏脸雪白,眼中滢光闪动,满是关切与惶急之色,拓拔野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一章拍在树干上,笑道:“我没事。都怪这老树可恨,好端端地来撞我。”雨师妾破涕为笑道:“胡说八道。你不撞它它怎生撞你?”
  
  拓拔野心中一动,抱住雨师妾轻轻一吻,大喜道:“好姐姐,你说的对!我不撞它它又怎生撞我!”跳了起来,笑道:“蚩尤,无风不起浪。咱们不刮风,且看他怎么作浪。”
  
  当是时,背后蓦然冷风阵阵,遍体侵寒。拓拔野、蚩尤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转身望去,斜阳入林,树影班驳。一个白发飘摇的紫衣人分花拂柳,悄然走来,手腕足踝,铃环叮当,说不出的悦耳,却又说不出的苍凉寂寞。
  
  冰夷的铃环随着白发悠然飘舞,叮然声中,隐伏着某种奇怪的韵律。那股冰寒彻骨的真气,随着铃环的节奏徐徐扩张。人犹在数十丈开外,刀锋般锐利的真气却已迫在鼻息。
  
  以雨师妾的真气修为,驿站中,竟连冰夷的一掌都有些承受不起,此人修为之莫测,已令拓拔野暗暗心惊。由此时他所散发出的真气来看,其势妖异凌厉,变幻无端,深得玄水法术之三昧。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凛然。前有木神句芒,后有水伯冰夷,刹那间,他们又重新陷入当世两大超一流高手的包围之中。
  
  句芒仅以巍然气势,便令他们无所适从。再加上这个神秘的冰夷,要想从这树林中突围而出,实是难如登天。狂傲剽悍如蚩尤,有一瞬间,心中也不由泛起森冷的惧意。
  
  句芒微笑道:“龙姑,你还是劝劝这两位小兄弟罢。正是春木傲岸之时,何必如此执着,自取灭亡?”
  
  雨师妾嫣然一笑,叹道:“木神可太抬举我啦。这小傻蛋素来就不听话得紧,你要他往东,他偏生往西。我可没有法子啦,只能瞧他怎么办,我便跟着怎么办罢。谁让这般我喜欢他呢?”
  
  她眼见形势危急,再也顾不得任何忌虑,索性落落大方说将出来。款款转身,瞥了冰夷一眼,笑道:“你们要这刀呀剑呀的,我管不着,有德者得之。可是若敢伤了他一根寒毛,我可不依。”语声温柔俏皮,仿佛在撒娇一般。
  
  句芒一愣,哈哈笑道:“龙姑果然真性情。”又摇头叹了口气:“若非这一刀一剑关系全族上下,我何必与两个孩子为难?”心想:“这妖女素好男色,显是又被这小子迷了魂窍。嘿嘿,不伤他毫毛,难道我便取不得苗刀无锋么?”心下打定主意,右手一弹,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轮从袖中旋转飞出,呜呜作响。
  
  雨师妾微笑着传音入密道:“小傻蛋,小心啦。句芒的法宝转生轮也是木族神器,能催生万物的木属灵性,厉害得紧。”
  
  拓拔野点了点头,传音道:“鱿鱼,这次只要能逃得出去,便算是我们赢了。”他担心蚩尤桀骜好强,缠斗不休,是以出言点醒。
  
  蚩尤点点头,扬眉笑道:“拓拔,阴阳人还是烂木头,你先挑吧。”拓拔野笑道:“断剑专砍朽木,这老木妖自然归我啦。”他大踏步上前,无锋剑斜斜举起,遥指句芒眉心。
  
  蚩尤嘿然道:“你倒乖巧,将这不男不女的怪物留给我么?”将苗刀扛在肩上,昂首傲立,满脸不屑地乜斜着冰夷。
  
  冰夷听若罔闻,在一株杨树下立住,杨花飘舞,从他四周掠过。他低头轻轻地吹掉粘在衣袖上的一丝杨花,雪白的长发优雅地在空中划过一个缓慢的圆弧,三十六只银环突然飞散,长发如波浪般鼓舞。双袖开处,手如兰花轻拂,三十六只银环在风中回旋环舞,忽聚忽散。冰寒真气随之变化不息。
  
  句芒笑道:“拓拔少侠,领教了。”突然狂风大作,四周砂石冲天而起,树木急速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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