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天涯海角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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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蚩尤尚在沉睡,便被晏紫苏凶霸霸地一脚踢醒,疼得钻心入骨,忍不住叫出声来。心下恨恨,这妖女忽而温柔,忽而凶狠,比六月天还要无常。
  
  晏紫苏面罩寒霜,又换了一张陌生的俏脸,冷冷道:“臭小子,快些上路!还作什么美梦呢?”被她这般一喝,蚩尤蓦地想起适才梦中,正与纤纤、拓拔野于东海古浪屿上嬉闹,阳光煦暖,绿浪轻摇,心中喜乐无匹。那般光景,当真恍如隔世了。
  
  晏紫苏面色越发阴沉,冷冰冰地也不与他说话。一言不发地抖开乾坤袋,将蚩尤硬生生地塞入袋中。蚩尤重伤之下,被她这般鼓捣,登时痛不可抑,心下怒骂不止。
  
  晏紫苏格格笑了一阵,面色稍霁,将乾坤袋挂在腰间,想了想,似是担心飞行时不慎掉落,当下将袋子塞入怀中,笑道:“臭小子,好好待着,不许胡思乱想!”轻飘飘地跃出洞口,在灿烂的阳光中冲天而起,御风飞行。
  
  蚩尤挤在那乾坤袋内,紧贴她那柔软滑腻的胸脯,异香绵绵,岂能不有些须遐想?透过丝袋缝隙,清楚分明地看见那凝脂软玉的肌肤,更是心跳如狂,惟有闭目凝神而已。
  
  每逢他稍稍神魂飘荡,晏紫苏立时隔着衣裳打了他一个爆栗,似笑非笑地喝道:“臭小子,又在想些什么!”蚩尤尴尬恼怒,强自敛神,苦恼不已。
  
  虽在乾坤袋中,但根据光影方向,蚩尤亦可判断晏紫苏一路朝西飞行。风声凛冽,偶有漫天鸟啼瞬间交错。心下凛然,方知这妖女的御风之术如此高强,竟可在高空定向飞掠,殊不疲惫,直与仙人无异。
  
  想起当日自己与她初逢之时,用尽全力,穷追不舍,方才勉强追上。今日想来,那时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这才不曾摆脱。否则若无十日鸟相助,单凭一己之力,绝难将她追上。
  
  如此飞行了半日,正午时分,晏紫苏徐徐降落,将蚩尤从乾坤袋中抖落。他眼前一亮,转头四顾,心下凛然。
  
  天高地远,恶寒入骨,他真气涣散,虽穿着雪羽长衣,仍不免簌簌发抖。漫漫冰原裂谷,一望无垠。寸草不生,冰雪积覆,视线所及,都是死寂的银白。
  
  身旁数丈之遥,一条宽达八九丈的巨大裂缝自西而东,迤俪缭绕。其下冰层坚厚,隐隐可以看见淡青色的河水缓缓流动。几只极地鱼鹰在冰河上跳跃,仰颈鸣啼,以长喙啄击冰层,试图进而啄食冰下游鱼。
  
  白色的太阳悬挂正空,殊无暖意。几只雪白的怪鸟高高盘旋,远远地去了。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冰霜雪屑,错乱缤纷。晏紫苏飞扬的青丝与黑发上,瞬间粘满了银白的冰屑,被她轻轻甩头,立时飞花碎玉似的飘落。
  
  蚩尤心下茫然,道:“这里是西寒极地吗?”晏紫苏回头嫣然道:“不错,再往西六千里,就是海角天涯了。”
  
  蚩尤心中一动,道:“海角天涯?我们便是去那里么?去那里作甚?”蓦地想起寒荒国剑拔弩张的局势,想起拓拔野、纤纤的安危,心下不由大为焦躁。
  
  晏紫苏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道:“到了那里,你自然便知道啦!”
  
  蚩尤满心狐疑,但此时身如废人,无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心中郁闷恼怒,暗自期盼拓拔野早些回到寒荒城,将纤纤等人救离险境。至于寒荒国存亡,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想到自己与这妖女独在万里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从,更是一阵从未有过的凄凉悲苦。
  
  晏紫苏见他在霜风中冻得面色发青,不住颤抖,笑道:“真是个没用的呆子,这般弱不禁风。”突然拍手笑道:“算你运气好!那里有一只西寒极地熊!”飘然跃起,穿过一阵冰风雪雨,朝着冰河裂缝的北岸飞去。
  
  蚩尤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牙齿格格作响,关节碎骨剧痛难耐。他这一生中从未有如这几日这般狼狈颓唐。经脉尽断,骨头粉碎,即便不死,也是一个废物。
  
  昨日死里逃生,庆幸欢悦,还未想到此层;此时在这寒荒极地,形只影单,天地同悲,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冷风刮来,眼睛被雪屑钻入,刺痛难忍,热泪登时涌将出来。
  
  彻骨侵寒,心下一阵悲凉。觉得从前的万千豪情,面对蜃景时的梦想,此刻竟距离自己这般遥远。天遥地远,他不过是这风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尘罢了!越想越觉得万事了无兴味,倒不如死在此处,被风雪掩埋,从此冷月斜照,冥冥归去无人管。
  
  他虽性情桀骜坚韧,屡遭挫折,败而不馁。但此次打击非同小可,形如废人,又被水族妖女操纵于掌心,可谓生平最为脆弱之时。身处绝境,茫然之下,那钢铁似的意志也不禁将临崩溃。
  
  突然听见晏紫苏在远处格格脆笑,拖着一只肥硕的白熊跃了过来,“轰”的一声,将那白熊丢在蚩尤的面前,笑道:“我还道极地熊是什么了不得的猛兽,原来和你一样,是一个经不起半点挫折的废物。”
  
  蚩尤一怔,怒道:“你说什么!”晏紫苏笑道:“我说错了么?这只呆熊也不知怎地疏忽大意,竟将后腿脚掌夹在裂缝里,挣脱不得。大概受了几夜风雪之苦,冻着了脏腑。见我来抓他,竟老老实实不做反抗,难道不象你这垂头丧气的孬种模样?”
  
  蚩尤听她语气中极是鄙夷,面红耳赤,羞恼无已,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谁说我是孬种了!”狂怒之下,竟欲起身争辩,脚踝剧痛,登时又坐落在地。想起自己骨骼断碎,竟连站立也不能够,心中一阵沮丧,颓唐不语。
  
  晏紫苏冷笑道:“瞧瞧你,我没说错吧?断了几处关节骨,便如断了脊梁骨一样,连头也抬不起来啦!”
  
  蚩尤心下悲怒,被她这般挖苦,竟是说不出的难受,惨然大笑,笑声凄厉凶狠,冰河上的鱼鹰纷纷惊飞逃逸。
  
  晏紫苏冷笑几声,轻轻一掌击在极地熊的脖颈上,那熊闷哼了一声,再不动弹。她指尖“哧”地冒出气芒光刀,沿着极地熊的脖颈割开,一路下滑,切开一个大口子,轻轻巧巧地将熊皮剥了下来。口中悠然道:“我从青丘国来大荒时,听好些人说,近来大荒上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年轻高手,把丁蟹、百里春秋尽数打败了。说什么其中一个便是当年蜃楼城乔羽的儿子,又说这小子得了羽青帝的真传,十分厉害。我还以为当真出了什么绝顶人物呢。心想,哎呀,若是将这小子擒到北海,那不是天大的功劳么?”
  
  蚩尤听她提到父亲名讳,登时一震。
  
  晏紫苏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哪知道竟是这样一个软骨头的废物,被西海老祖笑了几声,打了几招,断了骨头不说,连志气骨气都没啦!这样的不入流货色,烛真神真是太过高估了!”
  
  她那鄙夷不屑的话语如尖针般刺入蚩尤的心底,痛不可抑。蓦地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城亡当日的嘱托,又想起在古浪屿上,意志消沉时受羽青帝所激,所发出的豪言壮誓。心中剧震,愧疚羞惭,脸面如火滚烫,心底一声大喝:“蚩尤!你是响当当的乔家男儿,羽青帝的传人,岂能如此意志薄弱?连这妖女也瞧你不起!”
  
  晏紫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口中却叹气道:“原本还指望将这什么了不得人物擒回北海,讨个赏赐,现在看来,这等货色要当真擒了回去,只怕还要遭人笑话哩!”
  
  蚩尤大怒,昂然喝道:“妖女!谁说我蚩尤没了志气骨气?不就是断了经脉、碎了骨头么?就算是没了性命,也要化做厉鬼找烛老妖和那西海老贼算帐!”
  
  晏紫苏眉梢一挑,妙目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笑吟吟地道:“是么?你可别骗我哦!我的赏赐官爵,可全系在你身上啦!”素手一抖,将那张熊皮披在蚩尤身上,上下打量,笑道:“还真合适。”
  
  蚩尤一愣,全身大为温暖,心道:“难道这妖女竟是在故意激我么?”恍惚迷惑,咳嗽一声,低声道:“多谢了。这张熊皮……很暖和。”
  
  晏紫苏也不理他,微微一笑,径自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那极地熊的油脂丢入,以真气摩擦燃着,“轰”的一声,火焰窜起老高。然后将极地熊四掌掌心之肉,以及他处嫩肉剜出,放在坑中炙烤。过了片刻,脂香浓郁,惹得远处的怪鸟纷纷飞来盘旋,鸣啼不已。
  
  两人围着火堆吃了一顿熊掌熊肉。晏紫苏见他不能大力咀嚼,双手也艰于活动,便将熊肉撕成丝条,喂他服下。
  
  蚩尤面红耳赤,大是尴尬,但见她落落大方,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这般拘泥小气,岂不是连这妖女也不如了?”当下道了声谢,由她喂服。接连几次,唇舌不小心碰触到晏紫苏滑腻柔软的手指,两人都是一震,脸上飞红,转开头去。
  
  吃完之后,晏紫苏又剜了一些幼嫩的熊肉,以琉璃纸包好,藏在乾坤袋中。这一路朝西,越发荒凉,食物自是益少,格外珍贵。蚩尤身着厚绒熊皮,又刚刚饱餐一顿,周身上下大为暖和。见晏紫苏衣裳单薄,在风中如细柳招摇,心下不忍,便想解下熊皮披在她的身上。
  
  他心念方动,晏紫苏便脸上一红,逃了开去,笑道:“呆子,我才不要这熊皮呢。”眼波流转,在他身上瞟过,格格笑将起来。
  
  蚩尤一呆,愕然道:“你笑什么?”晏紫苏嫣然道:“你呆头呆脑的,真象一只大笨熊。”
  
  蚩尤听她话语妩媚,心中蓦地又是一荡。低头望去,冰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毛绒绒、圆滚滚地坐着,笨拙古怪,果然颇为逗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之下,心情大转舒畅,又恢复了许多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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