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孤鹤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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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呼啸,缕缕云雾从眼前耳际穿梭飞掠。天地苍茫,夜色凄迷,纤纤心中又涌起孤寂惶恐之意。
  
  此去昆仑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其间不知将遇到多少险恶风雨,她孤身一人能平安抵达吗?
  
  当日从古浪屿孤身飞离之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了无畏惧,但连续经历风波险阻之后,始知谨慎。远处怪云暗雾,离合变幻如妖魔乱舞。冷风刮来,心中忽然一阵寒冷惧意,直想立刻掉头回转,重新赶回凤尾城中,等到天明之后,再与拓拔野、蚩尤一道上路。
  
  心念方动,眼前便仿佛看见拓拔野嘲讽而不屑的神情,似乎听到他在耳旁笑道:“傻丫头,早知你要回来啦。”心中一阵锥刺的凄苦,咬牙忖道:“臭乌贼,你当我离开你便活不下去么?我偏要独自一人找我娘亲去!”仰起头来,大声道:“什么妖魔鬼怪,我才不怕呢!”但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当下赌气忍住恐惧之意,继续驱鹤高飞,迎风翔舞,一路西去。
  
  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转亮。晨星寥落,淡月隐隐。回头望去,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又飞了片刻,万道霞光突然从她身后怒射而出,漫漫云层都被镀上黄金之色。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麻酥酥的,先前的寒冷畏惧之意顷刻烟消云散。
  
  纤纤满心欢喜,透过飞扬云絮俯瞰大地,只见千山绵延,奇峰峭立,碧水如带,迤俪其间。万里江山,雄奇瑰丽,比之从前一路所见,别是一番光景。
  
  阳光中,苍鹜纷飞,翼兽盘旋,尖叫怪鸣声崩云裂雾。雪羽鹤欢啼不已,在金山云海之间瞬息穿行。
  
  雪羽鹤飞行极快,半日间便飞了数百里。晌午时分,阳光炎热,纤纤香汗淋漓,腹中饥饿,当下驱鹤低飞,到附近山林中寻觅野果果腹。
  
  雪羽鹤盘旋飞舞,在一处溪流潺潺的山谷中降落。纤纤在山坡上寻了一些荔枝等野果,在溪边洗净,饱食一餐。阳光绚烂,空谷寂寂,清脆鸟鸣伴着汩汩流水,更觉幽静。
  
  纤纤坐在草坡树影之中,望着一双蝴蝶翩翩飞舞,突然又是一阵难过,泪水无端地滴落下来,心道:“小小蝴蝶,也这般快活。”雪羽鹤独脚傲立,见她突然落泪,白翅扑扇,在她背上轻轻拍拂,弯下长颈,清鸣不已。
  
  纤纤破涕为笑,抚摩着雪羽鹤的长颈,柔声道:“鹤姐姐,你在安慰我吗?”她与这雪羽鹤相伴数年,早已如闺中密友一般,无话不谈。当年白龙鹿还因此大呷其醋,对雪羽鹤颇怀敌意,每一见之,必咆哮追击。
  
  雪羽鹤鸣叫数声,轻轻啄击她的脸颊。纤纤叹息道:“你说我的脸皮太薄,难道还要我先给那臭乌贼低三下四吗?”雪羽鹤摇头鸣叫。纤纤心下一酸,低声道:“鹤姐姐,倘若他有你说的一半好,我也不会赌气离开啦。”
  
  蝴蝶翻飞,缠绵绕舞。纤纤怔怔地凝望着,泪水又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也不知那狠心短命的臭乌贼,此时寻来了没有?心下突然一阵后悔,应当在屋中留下一些线索,好让那乌贼、鱿鱼方便寻来。
  
  正胡思乱想,忽听天上传来嗷嗷怪叫声,纤纤蓦地大喜,脱口道:“太阳乌!”心中欢喜难抑,跳将起来,循声眺望。
  
  密集枝叶参差环合,露出一角蓝天。蓝天之下,高峰险峻,黑岩突兀,叫声便是从那山峰后传来。纤纤突然心想:“倘若那臭乌贼从空中飞过,没有瞧见我,那该如何是好?哼,难道还要我挥手叫他吗?门儿都没有。”撅嘴又想:“是了,我骑鹤从他身边飞过,他若是叫我,我便故意装作听不见,气也将他气死。”抿嘴微笑,凝神翘首。
  
  嗷嗷叫声越来越近,突然几道黑影从高峰之后转折飞出,闪电般冲入这山谷之中。纤纤眼尖,立时瞧见那几道黑影乃是六只乌黑的怪鸟,巨喙如钩,红睛胜血,头顶一个巨大的肉瘤,双翼黑羽如钢,平展之时竟有四丈余宽。腹下四爪,前短后长,此时后爪微曲,前爪上则勾了一大团淡青色的丝囊,如蚕蛹一般微微颤动。
  
  纤纤心中大为失望,喃喃道:“臭乌贼,早知不是你了。”突然一阵委屈酸苦,泪水又涌了出来。雪羽鹤独立侧头,低鸣不已,似乎甚是怜悯。
  
  忽听那怪鸟嗷叫连声,抬头望去,一只怪鸟悲鸣怒吼,从半空笔直摔落,重重地砸在山谷溪流之中。水花四溅,怪鸟抽动了几下,不再动弹,血水迅速洇散开来。
  
  余下的五只怪鸟俯冲而下,围绕着那只鸟尸盘旋片刻,后爪纷纷在它身上探扫,见它确已毙命,这才嗷嗷叫着冲天飞起,朝西边翱翔而去。
  
  纤纤跃下山坡,走到那鸟尸旁,蹲下察看。那巨鸟横亘在溪流中,上游的清水汩汩冲刷,从两旁化为血水流下,腥臭难当。
  
  纤纤蹙起眉头,捡了一根树枝,拨弄那鸟尸巨翅。“哧”的一声,树枝竟被鸟尸的翅羽倏然切断。
  
  纤纤吃了一惊,凝神望去,见那巨翅之上,根根翎羽乌黑发亮,犹如匕首一般,方知这怪鸟羽翼犹如万刀齐攒,极是锋利。当下小心翼翼地拨开它的翅膀,瞧见怪鸟肋腹之间,插了一枝长箭,直没箭羽。想来这怪鸟不知在何处中了一箭,强撑着飞到此处,终于不支坠毙。
  
  纤纤心下好奇,这怪鸟瞧来力气极大,双翅又是天然利器,不知是谁竟有如此能耐,能一箭穿入其肋腹之中?当下小心地探手握住那箭羽,猛一用力,将之拔出,坐倒在地。箭长六尺,颇为沉重,箭簇为镔铁所制,箭身青铜,上刻“天箭”二字。
  
  纤纤蹙眉道:“天箭?”她年幼时便听父亲叙述大荒名人掌故,大荒著名射手也历历可数,但从未听说天箭之名,想来是荒乡僻壤中的无名箭手。当下也不在意,用那长箭挑拨怪鸟爪中紧抓的青丝囊。怪鸟巨爪抓得甚紧,勾拨了半晌方才将那丝囊挑开。
  
  雪羽鹤突然大声鸣叫,尖喙勾拖纤纤衣领。纤纤微微一凛,知道这灵禽必是预感到什么不详之事。难道这丝囊之中竟藏了什么可怕凶险之事吗?心中不由害怕起来,但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用那长箭与树枝小心翼翼地勾开丝囊,定睛望去。
  
  “啊!”纤纤惊叫一声,面色煞白,猛地丢开长箭与树枝,踉踉跄跄朝后疾退,蓦地坐倒在地。
  
  那青丝囊中竟是一个一丝不挂的裸体女童!从高空摔下,头颅碎裂,肢体骨骼也断为数截,脑浆混合鲜血,溅得红白一片,双目圆睁,满是惊怖恐惧的神色,眼角泪珠未干。
  
  纤纤倏地感到一阵恶心,腹内翻江倒海,弯腰干呕起来。呕了片刻,突然觉得莫名的恐惧害怕,悲从心来,低声颤动哭泣。雪羽鹤白翅扑扇,轻轻抚摩,低鸣不已。
  
  哭了半晌,渐转平定,想到那女童惨状,心下恻然,突然暗想:“是了!那余下的五只怪鸟也都抓了这么一个丝囊,难道其中都是孩童吗?”她虽然任性自我,但自小受父亲与拓拔野影响,颇有侠义之心,想到这些孩童被怪鸟掳走,死生难料,心中登时大凛。
  
  不知这些怪鸟何以掳掠孩童?倘若是以之为食,又何以以丝囊包裹?囊中孩童又何以一丝不挂?一连串的疑问蓦然跳入脑海。
  
  纤纤咬唇思虑半晌,理不出头绪,心烦意乱,猛一顿足,痛下决心,对雪羽鹤道:“鹤姐姐,咱们追踪那些怪鸟,瞧瞧它们究竟要将那些小孩带到哪里去!”她心中担忧那些孩童生死,一时间将自己的安危与西行目的抛在脑后。
  
  雪羽鹤摇头鸣叫。纤纤叉腰脆声道:“鹤姐姐,你这就不对啦!咱们行走江湖,自当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怎能贪生怕死,坐视不理?”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连自己的面颊都滚烫起来。
  
  雪羽鹤侧头独立,沉吟半晌,点头鸣叫。纤纤大喜,搂住雪羽鹤的脖颈,笑道:“走罢!”翻身跃上鹤背,朝着西边天际急速飞去。
  
  雪羽鹤往西疾速翱翔,空气逐渐转冷,竟似逐渐从盛夏进入初秋,又从初秋进入深秋、初冬、腊月一般。
  
  地势越来越高,四下高山尽皆巍然高矗,如斧削刀劈,彼此之间竟毫不相连。山峰之上,树木渐少,白雪覆盖,偶有绵绵绿色,也是针叶寒木。越往西去,绿意越少,千山覆雪,如玉柱交错矗立。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看见了那五只怪鸟。纤纤匍匐在鹤背上,紧紧尾随其后。
  
  又飞了半个多时辰,迎面吹来的狂风越来越冷,风沙交集,彻骨冰寒。太阳西斜,阳光虽然灿烂依旧,但却丝毫不能驱散寒意。纤纤真气稀疏平常,勉力聚气凝神,依旧冻得簌簌发抖。
  
  俯瞰苍茫大地,尖崖林立,裂谷纵横,白雪厚积。青灰色的山峰断岩错层,枯木寥寥。万里荒寒,连飞鸟都似已绝迹。
  
  寒风呼啸,纤纤牙齿咯咯乱撞,花瓣似的香唇已经冻为青紫色,手臂紧紧抱着鹤颈,似已冻僵,动弹不得。眼睫上竟也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交睫之时,冰消雪融,如泪水流淌。心中微微后悔,早知这五只怪鸟要飞到这等荒寒之地,她便不跟着飞来了。但转念想到那女童的惨状,登时热血如沸,振作精神,心中忽然一动:“哎呀!难道这里是西域寒荒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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