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浴血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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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负手从破洞悠然步出,微笑道:“只要子陵兄能在此小留一个时辰,李世民保证让子陵兄能安然无损的离开。”
  
  徐子陵朝正不断运劲用力扯鞭的尉迟敬德瞥了一眼,淡然道:“世民兄不要骗我,若不是你答应王世充保证能将小弟收拾,王世充岂敢贸然对付寇仲,他不怕以后睡难安寝吗?”
  
  长孙无忌等无不露出讶色,感到有重新评估徐子陵才智的必要。
  
  徐子陵这猜测显示出他对人性有深刻的体会和认识。现在天下谁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乃生死之交,若干掉其中一个,不遭另一个报复才怪。留有这种可怕的敌人,任何人以后都难望能一觉安眠。尉迟敬德心中还多了另一番奇异的感觉。徐子陵瞥向他的那一眼,清澈如神,似乎能将他里里外外一览无遗,尽悉他的虚实,让他难受得直想喷血,手劲登时减弱三分。
  
  李世民苦笑道:“子陵兄太了解王世充了!不过我李世民却另有自己的处事方法,不会为任何人所左右。”
  
  徐子陵洒然笑道:“世民兄若不肯回答刚才的问题,小弟便要硬闯突围。”
  
  李世民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摇头道:“除了虚彦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兄该知寇仲再无生还的机会。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让你领回寇兄的遗体。”
  
  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阀内出类拔萃的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仰首望天,盯着刚升上东方空际的半阙明月,语气冷静得像不含半丝人世间的感情,沉声说道:“我要动手哩!”
  
  李世民一对虎目涌出热泪,转身掉头便走,暗然叫道:“子陵兄得罪了!”
  
  这句话等于颁下要把徐子陵处死的命令,登时燃着了酝酿积聚至巅峰的战火。
  
  寇仲疾如狂风,贴墙滑去,既免去了右方来的攻击,又使墙上的箭手无从瞄射。最令截击者头痛的是他遇上强敌时游鱼般滑上墙壁,避过硬撼,敌弱时便全力施展杀招。在短短十多丈的距离,他固是多处负伤,敌人也给他宰掉数十个,战况激烈纷乱。
  
  刚劈飞了两名挡路的敌人,左后侧锋锐疾至,寇仲来不及拿眼去瞧,左足伫地,虎躯疾旋,井中月快逾闪电般劈出,格开偷袭者的长矛。一个照面下,寇仲认出对手乃王世充亲卫里的一名领军偏将,还曾几度交谈和并肩作战。此时对方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抽矛后退,寇仲本要连珠而发的宝刀不由硬收回来,心中一阵感触下,三支长枪疾刺而至。
  
  寇仲一个空翻腾身而起。只见东太阳门已在不到十丈之处,可是楼门处满布敌人,用的均是利于长攻的矛、枪、戟等最不利他想贴身攻坚的重型武器。而左方有一批大约百多人的生力军,正朝他围过来,左盾右剑,队形整齐,若给截上,定是死路一条。
  
  寇仲心中大懔。敌人显已从混乱中恢复过来,重新组织攻势,且看穿他要硬闯东太阳门,故在该处布下主力,要他插翼难飞。四支长矛像四道闪电般脱手往他射来。右脚撑墙,寇仲改变方向,投进一堆敌人丛中,身刀合一,多个敌人立时仰跌侧倒,给他冲出围困。此着虽出乎敌人料外,但由于四处都是敌兵,使他只能从一个重围闯到另一个重围里,但离东太阳门的距离却缩短至六丈。
  
  一人倏地以左手盾护着身体,右手剑迎头劈至,势道十足,劲风扑面。
  
  寇仲哈哈笑道:“宋将军你好!”
  
  来敌正是宋蒙秋。四周的敌人配合宋蒙秋的攻势,浪潮般卷过来。
  
  宋蒙秋大喝道:“若立即弃刀投降,我保证可让寇兄全尸而死。”
  
  寇仲冷笑道:“宋将军如此照顾小弟吗?”“当!”寇仲迅闪一下,避过对方剑势,肩头撞在左侧敌人胸口处,那人骨折喷血后跌,他已振腕一刀劈在宋蒙秋精钢打制的盾牌上,发出震慑全场的一声巨响。
  
  矛尖刺到后肩胛,寇仲身子一晃,长矛被震得滑了开去,只能留下一道血痕。宋蒙秋却吃足苦头。寇仲这一刀乃全力施为,暗含旋劲,猛若迅雷,劲道强绝,以宋蒙秋的功力,亦被刀势硬劈得远跌近丈,撞得己方之人左仆右跌,就像有心为寇仲开路的样子。宋蒙秋整条左臂和半边身子都麻木起来,而尚未来得及催动血气,寇仲如影随形地贴身追来,井中月杀气狂潮怒涛般卷至。宋蒙秋大叫不好,寇仲这一刀巧妙至极点,令他只有一个选择,忙举剑格挡。螺旋劲如巨浪狂潮般卷转而来,宋蒙秋痛哼一声,像傀儡般被寇仲摆布得朝东太阳门的方向跄踉连退十多步,再为寇仲开出一条通行之道。寇仲身后的百多名剑盾手虽拼命追来,始终落后了几步。四、五支长矛从宋蒙秋左右刺出,希冀能阻止寇仲继续以宋蒙秋为主要目标发动猛攻。
  
  寇仲知这是生死关头,只要再把宋蒙秋劈得倒退十多步,便可抢进深达八丈的门道去。寇仲仰天长啸,运尽余力使真气行遍四肢百骸,再满贯刀上,井中月立时涌出森寒凌厉的杀气,挡路者但觉森冷的刀气扑面涌来,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艰困。刀风呼啸,劲厉刺耳。宋蒙秋趁此缓冲之机,横移避开。数声沉哑的响声后,挡路的数名矛手无一幸免矛折人伤地东倒西歪。寇仲亦因真元损耗极巨,把心一横,腾空一个筋斗,避过四方八面攻来的重兵器,投往东太阳门去。十多处伤口同时洒出鲜血,触目惊心。
  
  徐子陵把寇仲的安危和自己的生死全排出脑海心湖之外,灵台空澈澄明,没有半丝杂念。他一丝不漏地清楚把握到敌人进攻的路线、角度和先后。这五名天策府上将级的高手确不愧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不动时已能封死所有逃路,动手后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最厉害是史万宝的矛和刘德威的棍,分别从前、后、两方攻来,抵达的时间分秒不差,就算他双手同出,也只能挡着对方两件兵器。最糟是他的左足踝给尉迟敬德的长鞭缠得正紧,使他无法作大幅度的移位或闪避。更要命的是长孙无忌的玉箫稍慢两人一线,使他知道纵能挡避两人全力的第一波攻势,仍要应付长孙全力出手的另一击。挺刀立于后方两丈许处的庞玉亦予他极大的威胁,令他深切顾忌,须稍留余力以应付他的狙击。这五个高手任何一人都有与他单独硬拼之力,合起来其杀伤的威力更以倍数提升,在正常的情况下,只要一个照面便可将他重创,而他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何处才可找到敌人联手的破绽,那遁去的“一”呢?如此攻势,实难拆解,情势危殆险恶。
  
  蓦地徐子陵狂喝一声,全身劲力送往左足踝,再沿鞭身往尉迟敬德攻去。尉迟敬德只觉一股强大无匹的螺旋异劲攻入手内,大骇下忙全力相抗。岂知对方的螺旋功忽地以反方向回旋而去,由冲击变成拉扯的力道。尉迟敬德也是了得,硬坐腰马,反扯归藏鞭。此时史万宝的矛、刘威德的棍,同时击至。
  
  徐子陵哈哈一笑,像被狂风吹起的棉絮般以肉眼难察的高速,脱出敌人的围攻,疾如风火般往尉迟敬德撞去,敌人鞭子拉扯之力,反为他提供了闪避的助力,只有史万宝的矛在他左肩处划出一道衣裂肉绽的血痕。尉迟敬德手上一轻,给己身劲力反撞过来,以他深厚的功力亦难受得差点要吐血,一个踉跄,随着波浪纹不断增大的归藏鞭,险些跌坐地上。伺机一旁的庞玉和长孙无忌看得最是清楚,都惊骇欲绝。要知徐子陵能办到这种本属没有可能的事,必须体内真气在眨眼的功夫内转换了多次才成,至此方深悉《长生诀》秘功的厉害。两人大喝一声,剑箫同时出手。
  
  更骇人的事发生了。
  
  “锵!”寇仲一刀劈在一枝往他刺来的长戟处,借力斜掠而上,直登东太阳门的门楼处。敌人哪想得到他取难舍易,均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十多枝专防敌人攻城,长达三丈的拒钩往他挥至。
  
  寇仲心中大定,刚才他冲天而起的力道大半是借来的,本身仍留有余力,忙急换真气,生出新力,一个空翻避过拒钩,越过城墙达两丈有多,再斜掠往城楼靠皇宫的城墙边缘去。从这角度往西北望去,可见到皇宫内城的城墙和位于内宫城东南角的永泰、泰和、兴教三门。果然不出他所料,三门都没有特别加派人手把守,所以只要他速度稍快,可在被敌人截上之前躲进皇宫去,再设法逃命。
  
  墙上乱成一团。寇仲连人带刀硬往举矛挺枪迎来的敌阵投去,狂喝道:“挡我者死!”井中月洒出大片刀光,盖顶压下,笼罩范围之广,劲气之强,实属他出道以来最厉害之作。拼死之下,他把功力发挥至极点。敌人东倒西翻下,他已踏足墙头。
  
  此时他离墙头向西的边缘只有两丈许远,成功在望,斗志激昂,哪敢怠慢,趁着敌人阵脚大乱,井中月风卷雷奔地朝墙沿杀去,登时血光四溅,挡前的两人同时胸口中刀,直入心脏要害,往后便倒。
  
  寇仲踏着敌人尸身,以游鱼般的滑溜身法,每一出刀,必有人应刀倒地,中刀者必当场气绝身亡,只有死者,没有伤者。
  
  内气不住流转,旧力刚消,新力又生。四周的敌人见他如此威势,心胆俱寒,纷纷退避。寇仲亦多添了几处伤口,不过他这时杀得性起,将井中月发挥得淋漓尽致,激昂奔荡,有不可一世之概。
  
  忽然前方空旷无人,原来终抵达城楼边缘。寇仲转过身来,井中月旋起一匝,七、八枝枪矛应刀折断。众人骇然退后。寇仲哈哈笑道:“老子去也!”一个倒翻,往后跃去。
  
  就在此刻,两股气势浑凝,强猛无俦的锋锐之气,分由下方往他射来。寇仲心中大骇,知道终遇上能致他于死地的高手,且有两个之多。破风声同时在后方响起,六、七枝钢矛从城墙上疾矢般往他后背掷去。
  
  归藏鞭竟又扯个笔直。一股狂猛的拉扯力,以尉迟敬德马步之稳,亦要给徐子陵扯得冲前两步,才收住势子。庞玉的剑,长孙无忌的笔,同时击空。
  
  这应是不可能的。徐子陵明明是朝尉迟敬德疾冲过去,摆出要全力进攻他的情势,岂知在离对手半丈许时,竟凝定了一下,接着往反方向后退,拉直鞭子。这种真气的急剧转换,原可令任何高手的奇经八脉乱成一团,动辄走火入魔,但徐子陵却若无其事般办到了。
  
  徐子陵脚踝的一截归藏鞭寸寸碎裂,大笑道:“上策府高手果是不凡,我徐子陵领教了!”
  
  只见他凌空飞退,越过墙头,没在远方暗黑里。
  
  众人呆在当场,面面相觑。谁想得到徐子陵能凭着表面看来使他尽处下风的一条鞭子,作为遁去的凭借,大耍戏法,把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们虽对徐子陵评价甚高,但到真正交手,始体会到他的真正造诣。
  
  寇仲只瞥一眼,进一步肯定了自己难以力敌的想法。
  
  从这城门处冲天截击上他的两个人,穿的只是亲兵的武服,却戴上遮盖了上半脸庞的头盔,摆明是不愿让人认出他们的庐山真貌。
  
  左下方的男子手中长剑化作无数炫人眼目的芒点,反映着远近火把风灯的光芒,使人难以看清他的身形,但寇仲却清楚无误感到他是曾和自己交过手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此人实是用剑的奇才,其火候功力均达到了宗师级的级数,且剑法另辟蹊径,只是他一人,寇仲便没有取胜的把握。
  
  另一人手持奇形兵器,形状似戈非戈,似戟非戟,就像戈和戟合生的错体儿子,但观其霸道的攻势,武功绝差不了杨虚彦多少。
  
  寇仲心中唤娘时,墙头守军掷来的七枝长矛,刺背而至。
  
  寇仲一声大笑道:“虚彦兄别来无恙!”
  
  身子在凌空中左右急速地晃了几下,五枝长矛分别从他左右上三方贴身而过,但其中两枝竟给他夹在腋下,猛烈的力道,助他改变了下坠的势子,改为越空而前,直往皇宫永泰门的方向投去。以杨虚彦和李神通之能,也只能扑了个空。
  
  高手相争,争的就是这分秒之差,到他两人运气落回地上,寇仲早没入皇宫。一时间大批追兵随之拥入永泰门去,乱成一片,反令两人行动不便,坐失良机。
  
  徐子陵换过另一身衣服,又买了把钢刀,戴上面具,扮成曾被“河南狂士”郑石如错认为前辈凶邪“霸刀”岳山的样子,施施然到天街一间约定的酒馆,等待寇仲。
  
  他有信心寇仲必能保命逃生前来见他。
  
  假如他死了,他会不择手段刺杀王世充和李世民来为他报仇,然后南下接回素素母子,将她们托付翟娇,再孤身去找宇文化及算账。既要争天下,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谁都没什么好怨的。
  
  忽然间,徐子陵生出一种豁了出去,什么都不放在心头的情怀。生也如是,死也如是,有什么好担心的。要发生的也该发生了。
  
  此时有两个江湖人物步入店来,瞥见独坐一隅的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脸色大变,退了出去。
  
  徐子陵看在眼内,心中大惑不解。要知岳山数十年没有踏足江湖,除非是当年的同辈高手,否则理该没有人认识他,为何随便闯来的两个汉子,年纪又不过三十,一眼认得出“他”来呢?再想深一层,登时恍然。岳山抵洛阳的消息必已从郑石如口中散播开去,又或告知此地某一帮会或有势力的人士,那人于是传令手下留意这么一号人物,才有刚才的情况出现。
  
  现在连王世充和李世民都成了死敌,哪还会把其他人放在心上。他只想喝酒。
  
  若寇仲真的被害,会对他造成怎样的打击?人死了是否就烟消云散,了无痕迹,还是会再次投胎为人。
  
  寇仲熟悉的足音由远而近。徐子陵抬头瞧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身穿便服的禁卫军。
  
  寇仲步履不稳地在他身旁颓然坐下,面具的遮盖令徐子陵瞧不见他的脸色,但当然知他受了重伤。
  
  喝了一口酒后,寇仲狠狠道:“王世充那天杀的家伙,竟联同李小子来对付我,差点就让他给要了老命,幸好我有改头换身的妙着,否则你以后都见不到我了,除非肯到地府去探我。”
  
  徐子陵从台底探手过去,抓着他的手,真气源源输送,淡然道:“刚才有人认出我是“霸刀”岳山,所以这里不宜久留,还要设法撇下任何想追踪我们的人。”
  
  寇仲愕然道:“岳山?”
  
  徐子陵耸肩道:“有什么好稀奇的。”接着皱眉道:“你的伤势很重,没有一晚的时间,休想痊愈,但那只是指内伤而言,外伤怕要多两天。”
  
  寇仲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之所以能脱身,全赖杨虚彦这小子想趁我力竭时来占便宜,加上我带着王世充的人从皇城游往宫城,兜兜转转,跑足几里路。最好笑是当我闯到后宫时大喊王世充要杀杨侗,整座皇宫登时乱成一片,我乘机与一个友善兼好心肠的禁卫交换衣服,溜了出来!哎哟!”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不要开心得那么早,虚先生呢?”
  
  寇仲低声道:“我们走!此仇不报非君子,山人自有妙计。”
  
  这晚的洛阳城出奇地宁静。王世充并没有派人搜索他们,谁都知道这不会有任何收获。
  
  两人躲到那可俯视天津桥的钟楼上,徐子陵一边助寇仲行气疗伤,一边向他说出被李世民布局围攻和脱身的经过。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李小子真辣,奇怪?李小子不要李靖出手合情合理,但为何红拂女没派上份儿呢?”
  
  徐子陵哂道:“你少为这种事伤神吧!现在怎样救回虚行之?最糟的是我们根本不知他是生是死,情况如何?我现在只想赶快离开。”
  
  寇仲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着徐子陵输入体内的真气,好一会睁眼道:“王世充最需要的是一个像小弟般杰出的军师和谋臣,而虚行之正好符合他这需求。虚行之这人武功虽不怎样,才智却绝不会在我们之下,他总有办法令王世充相信他和我们没有什么密切关系,而事实上也的确没有,所以他理该安然无恙。”
  
  旋即又叹气道:“假设我的敌人只是王世充,我便不用那么担心,但多了个李小子,则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说道:“你刚才不是说另有妙计吗?”
  
  寇仲点头道:“明天我先去看看虚行之有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再设法联络上宋金刚留在洛阳的人,摸清楚些洛阳的情况。唉!忽然由前呼后拥变得举目无亲,真使人难受。”
  
  徐子陵心中一动,暗忖自己亦可找刘黑闼留在这里的清秀美女邱彤彤探问消息。
  
  寇仲苦思道:“现在各方面形势都是那么紧急,为何李小子仍能在东都磋磨这么多天,其中定有我们猜测不破的道理。”
  
  徐子陵低声道:“省点精神吧!其他一切天亮后再想好了!”
  
  翌晨两人分头行事。
  
  洛阳一切如旧,只是比以前更兴旺。
  
  徐子陵戴上了从未用过的面具,扮成穷酸儒生的样子,驾轻就熟地往彤彤找。到了那铺子时,他才恢复本来面目,径自入铺,片刻后他与彤彤在铺子后院的房子见面,后者正收拾行装,显然准备离开。
  
  彤彤见他来访,大喜道:“我还在为两位大爷担心呢,见到徐爷安然无恙,回去也好向刘爷交代。”
  
  坐好后,徐子陵问道:“彤彤姑娘要走了吗?”
  
  彤彤点头道:“现在形势吃紧,夏王已定下进攻徐圆朗的大计,下一个轮到宇文化及,否则一旦李军突出关西,我们便悔之已晚。”
  
  徐子陵点头同意。
  
  兵家争胜,分秒必争。现在李密大败,使整个形势改变过来。在中原关内外的三股最大势力,都各自有其难题和急待解决的事。李渊尚有薛举父子的后顾之忧,又有虎视眈眈、伺机欲动的刘武周。王世充则要扩大战果,尽收李密的败军和领土,把李密赶尽杀绝,连根拔起。所以窦建德必须趁此良机,廓清所有阻他南下的敌人,徐圆朗首当其冲,接着是自己的大仇人宇文化及。一时间,王世充反成了争战的核心,谁能取得洛阳,谁可以控制北方的河道交通,那时顺流南下,谁能抵挡。
  
  彤彤神色凝重地道:“据我探来的秘密消息,三天前李世民的得力手下李靖夫妇,起程前赴河阳,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徐子陵心中剧震,色变道:“李世民是要把李密收为己有,向他招降。”
  
  彤彤皱眉道:“李密岂是肯甘为人下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对李世民的评语,沉声答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天下虽大,李密却是无处可藏,没路可逃,若李世民能予他栖身之所,避过这一阵风头火势,怎都该胜过一败涂地的结局。”
  
  彤彤仍是不解,说道:“李世民如若传闻所说的智勇双全,应知招纳李密只是养虎为患。”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我却有深一层想法,李世民这手段主要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摆明即使像李密这种一方枭雄的霸主,他也有迎纳的心胸气魄,顺我者昌,这或者可令他少打很多场仗。”
  
  彤彤娇躯微颤,美目射出崇慕神色,低声道:“彤彤服了!徐爷对李世民认识的深刻,就像能把他看穿看透的样子,实情定是这样,而这亦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徐子陵苦笑道:“李世民可能是当今世上最懂用手段的人,能人所不能,为人所不为。现在我也要为寇仲担心哩!辛辛苦苦击败李密,却被李小子一声谢也没有地把最大成果接收过去。”
  
  彤彤说道:“现在风声很紧,王世充立稳阵脚后,开始逼各路人马撤离东都,这是我们要撤走的另外一个原因。”
  
  徐子陵问道:“伏骞、突利和王薄等人是否仍在洛阳?”
  
  彤彤说道:“伏骞的情况我不清楚,但突利和王薄均已先后离城,目前行踪不明。唉!邙山之役,把整个局势全扭转了,现在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出现什么变化。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寇爷和徐爷在江湖上的声望暴涨数倍,谁都不敢再对你们掉以轻心。”
  
  徐子陵对自己是否比以前更有名气威望怎会关心,再问道:“有没有晁公错又或阴癸派的消息?”
  
  彤彤说道:“听说晁公错已南归,至于阴癸派一向行踪隐秘,谁都不知她们在干什么?”
  
  徐子陵大感不妥,以阴癸派的专讲以怨报德,有仇必报,怎肯放过他们。
  
  不过彤彤显然所知止此,遂告辞离去。这清秀可人的美女露出临别的依依神色,送他到门口时低声道:“徐爷小心,现在你们项上的人头非常值钱哩!”
  
  徐子陵与寇仲在一间面馆相会,后者神色愤然道:“形势相当不妙,虚行之并没有留下任何暗记标志,照我猜想王世充已瞧破我们的关系,于是把他收押起来,再引我们去救他。”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去救人只是下下之策,只要我们俘虏个人质例如王玄应者,便不怕王世充不和我们作交换了。”
  
  徐子陵苦笑道:“恐怕你要到皇城或皇宫才可以找到王玄应,那样不如索性向王世充下手,来得更为直接一点。”
  
  寇仲笑道:“我只是打个譬喻,事实上我心中早有人选,不怕王世充不屈服。”
  
  徐子陵沉声道:“董淑妮?”
  
  寇仲兴奋地说道:“正是此女,她可同时害害杨虚彦和李小子,你猜李小子晓不晓得杨虚彦早拔了这荡女的头筹?”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怎样下手?总不能在皇城外干等,且不知她会从那道城门离开,更弄不清楚她会躲在哪辆马车里。”
  
  寇仲审视了面馆内其他几台食客,凑到他耳旁道:“名义上董淑妮已成了李渊的妃子;论理她自然不该踏出闺房半步,更不许见别的男子。幸好我和你都知她是什么料子,不偷去和杨虚彦私会才是怪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说得好像吃碗面食个包那么简单,何况你伤势仍未痊愈,荣府除杨虚彦外尚不知有什么棘手人物。我们瞎子般进去寻人,不闹个一团糟才怪。”
  
  寇仲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救出虚行之,宋金刚的人会安排我们到江都去,时间紧迫,我们趁今晚下手。”
  
  接着又说道:“你知道是谁要找岳山吗?”
  
  徐子陵兴趣盎然地问道:“是谁?”
  
  寇仲故作神秘地说道:“你怎都猜不到的,就是尚秀芳。”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她仍在洛阳吗?”
  
  寇仲说道:“这个误会太大了!你这假冒岳山不但令她滞留此地,还使她悬赏十两黄金,予任何可提供你这冒牌货行踪的人。真想找她来问问,为何她这么急于要见岳山?”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她对你很有好感吗?还约了你去和她私会。”
  
  寇仲苦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听说李小子每晚都到曼清院听她弹琴唱曲,两人打得火热,那还有我的份儿?”
  
  徐子陵摇头道:“李世民绝非耽于酒色之人,这样做只是放出烟幕,以惑王世充等人的耳目。事实上他正秘密向李密招降,如若成功,等于兵不血刃地一次打赢许多场胜仗。”
  
  寇仲色变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徐子陵详说了后,寇仲拍台赞道:“好小子果有一手,不过我不信他会成功。唉!也不要说得那么肯定。”
  
  徐子陵见人人侧目,责道:“你检点些好吗?”
  
  寇仲低头吃面,咕哝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婠妖女,忽然间销声匿迹,让人防无可防。就算救回虚行之,这到江都的路途亦不好走。别忘记阴癸派一向和老爹紧密合作,实乃我们背上芒刺,心腹大患。”
  
  徐子陵叹道:“现在我们除了见步行步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寇仲默默把面吃完,摇头道:“我们必须从被动变回主动,置之死地而后生,才可狠狠教训李小子和王世充那忘恩负义的老狐狸。劫走董淑妮是第一步,至于第二步,你想到什么呢?”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你定是天生好勇斗狠的人,你现在凭什么去和李小子斗?即使单打独斗,我们亦未必可胜过李小子。”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是斗智不斗力,不如你扮岳山去见尚秀芳,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若要扮岳山,就不是去见尚才女而是见婠妖女了!你有没有办法探到郑石如住在什么地方?”
  
  寇仲摊手道:“我现在无将无兵,让我如何查探?”接着一震道:“何不试试白清儿那条官船?不妨露露底子后拍拍屁股走人,我在附近为你把风便成。横竖到今晚仍有大半天时间,找些玩意儿也是好的。”
  
  徐子陵犹豫道:“若碰上祝玉妍,她说不定与岳山是老相好,岂非立给识破,惹来一身腥?”
  
  寇仲说道:“迟早也要和祝玉妍对着干的,怕她什么?况且遇上她的机会微乎其微,这或者是唯一探查阴癸派的方法。”
  
  徐子陵沉思片晌,点头道:“好吧!依你之言去碰碰运气好了。”
  
  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阳纱,只露出嘴巴下颔的部分,浑身透着诡异莫名的气氛,朝仍泊在码头白清儿那条船昂然走去。码头处人来人往,忙于上货卸货,河面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绝。徐子陵正思量如何入手,白清儿的舟楫刚好有几名男子从跳板走下船来。他定睛一看,心中叫好,原来其中一个正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其他三人还有两个是“素识”,一个是“金银枪”凌风,另一人是“胖煞”金波,全可归入敌人的分类。另一人年纪在二十三、四间,有点纨绔子弟的味道,亦有些眼熟,似乎在荣凤祥的寿宴中碰过面,曾有一眼之缘的家伙。徐子陵手按刀把,迅速前移,拦着他们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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