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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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离开小河,登岸续行,整个人有焕然一新的感觉。没有一种经验比潜泳水中,更有回归大自然的感觉,适才他在绝对的松弛下,进入深沉而清醒的半睡眠状态,思维意识仍在活动,身体却处于休息的情况,体内真气如日月运行,周游流转,先天气由左右涌泉穴分别涌注,左热右寒,阴阳调和,令他的内伤立即大有起色。迎着清寒的夜风,他虽衣衫湿透,并没有寒冷的感觉,且由于催气疗伤,水汽被蒸发,当镜泊湖林区在望,他的衣衫已经干爽。虽连番遇挫,致伤上加伤,却能令他的疗伤心法更上一层楼,将卧禅推展至新的境界。更隐隐感到自吸取邪帝舍利的精华后,到此刻才彻底地与体内真气融合。他不敢去想师妃暄,怕会因而心浮气躁,只决定抵达邪帝舍利的位置,再作打算。
  
  徐子陵穿林而过,心忖这岂非是位于湖旁镜泊亭的位置?自然而然地朝他昨夜与师妃暄和寇仲暗里远远监视镜泊亭时的高大树干摸去。蓦地师妃暄盘膝于大树横干上的倩影映入眼帘,这仙子回首往他瞧来,秀眉轻蹙,不用说话,徐子陵清楚体会出她“你这人哪!为何仍要赶来呢?”的心意。徐子陵喜出望外,又大惑不解。
  
  寇仲和可达志仍保持最快速度的冲刺,怕的是深末桓的飞云弓。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可达志长笑道:“杀一个归本,杀一双有赚,这生意划算啊!”
  
  可达志回头一瞥,露出不解神色。寇仲亦感到有异,原来深末桓那方面的战士纷纷勒马,弄得马儿嘶啼仰身,情况混乱。
  
  两人停下步来,另一边的骑士漫野冲来,看清楚点,寇仲一震道:“是我的兄弟古纳台的人。”
  
  一个声音传来道:“少帅别来无恙!”
  
  寇仲闻声大喜道:“老跋你究竟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们瞎担心了好几天。”
  
  领头者除别勒古纳台、不古纳台,尚有多时不知踪影的跋锋寒。
  
  五百多名战士旋风般驰来,扇形散开,与深末桓一方结阵的三百多名战士成对峙之局,强弱之势,清楚分明。寇仲和可达志绝处逢生,捡回两条小命,自是欣喜莫名。
  
  跋锋寒和古纳台兄弟驰至两人身前,三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可达志,寇仲连忙引介。
  
  跋锋寒跃下马来,以古纳台兄弟听得懂的突厥话哈哈笑道:“见面胜过闻名,任我跋锋寒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你两人为何会走在一块儿。不过此事迟些再告诉我,处置深末桓比任何事更重要。”
  
  识英雄重英雄,虽是敌友难分,别勒古纳台兄弟对可达志仍表现得很友善。
  
  可达志对跋锋寒特别注意,说道:“有机会定要领教跋兄的斩玄剑。”
  
  跋锋寒微笑道:“那小弟将求之不得。不过斩玄再非斩玄,已易名为偷天。”
  
  移到寇仲旁,欢喜地搂着他肩头道:“你这小子真命大,我们守在这里并非因晓得你会给人追杀,而是准备伏击和截劫老拜那批弓矢,交给我的事,小弟定会给你办妥。”
  
  接着双目杀机大盛,投往约千步外的敌阵,沉声道:“这次该用什么战术,方可杀敌人一个片甲不留呢?”
  
  别勒古纳台皱眉道:“我们虽比对方多上二百多人,大胜可期。可是深末桓最擅遁逃,若给他逃进树林,极可能落得功亏一篑。”
  
  寇仲内察体内伤势,发觉已恢复六、七成功力,伤口亦大致愈合,心中大喜,暗忖这飞驰疗伤之法,肯定是由自己所创得的旷古绝今的疗伤奇功。道:“小弟有个提议,包保深末桓不会拒绝,但问题是只能杀死深末桓,却要放过其他人。”
  
  可达志一震道:“这怎么行,深末桓不是只懂绣花的娘儿,你又内伤未愈,太冒险了!”
  
  跋锋寒愕然望向寇仲,说道:“谁能伤你?小陵呢?”
  
  寇仲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迟些再向你老哥禀报。”
  
  转向古纳台兄弟道:“我若代你们只把深末桓干掉,可有异议?”
  
  别勒古纳台道:“只要能干掉他便成,其他人无足轻重,木玲一向不能服众,不会有什么作为,但……”
  
  寇仲打断他道:“不用担心,我似是蠢得把宝贵生命甘心献给深末桓的人吗?”
  
  先拍拍可达志肩头,着他安心,始踏前三步,以突厥话大喝过去道:“深末桓,有胆与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吗?”
  
  紧凝的沉默,好一会后,深末桓的声音传过来道:“寇仲你是在找死吗?这样的狡计我也有得卖,你不过想缠着我后,再挥军进击。哼!休想我会中计,有种的就放马过来,大家明刀明枪对阵,看谁更为强硬。”
  
  寇仲暗骂一声“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哈哈笑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落荒而逃,又或教手下为你送死,自己却逃之夭夭。”
  
  深末桓怒道:“我岂是这种人。”
  
  别勒古纳台帮腔喝道:“既然如此,你就和少帅决一死战,假如胜的是你深末桓,我以祖宗之灵立誓,日出前任你逃跑,绝不干预。”
  
  原野上一片沉默,只有夜风呼呼作响,双方人马静待深末桓的反应。寇仲却是不愁深末桓不答应,深末桓比任何人更清楚他伤势的严重,此正是取他寇仲之命的千载一时良机,且又可全军安然撤走,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
  
  深末桓和身旁的木玲交头接耳一番后,果然大喝回来道:“你寇仲既然不想活,我就成全你。”
  
  双方战士同时呐喊,一时杀气凝聚,决战的气氛笼罩草原。
  
  只要有仙子在旁,就像能离开充满仇杀气氛的残酷现实,抵达仙界的洞天福地。往亭子方向看去,祝玉妍赫然背着他们面湖安坐,凝然不动。马吉营地一方不见灯火,显是大胖子已仓皇撤离。徐子陵糊涂起来,亦放下心事,因她们显然尚未遇上石之轩。
  
  师妃暄在他凑近时柔声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他去寻深末桓的晦气,并不晓得我会到这里来。”
  
  师妃暄秀眉轻蹙道:“你怎晓得要到这里来?”
  
  徐子陵道:“我感应到舍利的邪气。”
  
  师妃暄的眉头皱得更深,讶道:“难道祝后在骗我,她说一直感应不到舍利的所在。”
  
  徐子陵一呆道:“竟有此事。不过我也只曾在某一刹那感应到舍利,之后再也没有感应。”
  
  师妃暄沉吟片晌,轻叹道:“我忽然有很不祥的预感。”
  
  徐子陵问道:“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师妃暄道:“我找到祝后,她收到石之轩的便条,约她今晚二更在此解决他们间的恩怨。啊!来了!”
  
  徐子陵定神瞧去,一条小船缓缓朝镜泊亭划来,高昂潇洒的石之轩立在艇尾,轻松的摇动船橹,唱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徐子陵听得发呆,石之轩不是要杀祝玉妍吗?为何却似来赴情人的约会。祝玉妍文风不动,似对驾舟而来的石之轩视如不见,对他充满荒凉味道的歌声充耳不闻。
  
  深末桓一身夜行装,手提他的蛇形枪,大步踏出,来到两阵对垒正中间的位置,朝寇仲以突厥话大喝道:“寇小子滚出来受死!”
  
  跋锋寒等来到寇仲左右两旁,可达志凑近寇仲低声道:“这家伙信心十足,你得小心点。”
  
  跋锋寒讶道:“可达志你何时变成寇仲的朋友或兄弟?”
  
  古纳台兄弟亦露出注意神色,显然对此大惑不解。
  
  可达志叹道:“此事真是一言难尽,不过我们敌对的立场尚未改变,除非少帅肯归顺大汗。”
  
  寇仲却在凝望五百步外的深末桓,不放过他任何微小的动作,任何不起眼的表情,沉声道:“若我十刀内杀不掉他,你们立即挥军进击,同时设法救我的小命。”
  
  不古纳台失声道:“十刀,少帅有把握在十刀内宰掉他?少帅勿要轻视此人,他的蛇矛名震戈壁,否则也不会纵横多年,无人能制。”
  
  跋锋寒微笑道:“我赌寇仲八刀内可把他干掉,谁敢和我赌?”
  
  可达志苦笑道:“若是受伤前的寇仲,我绝不敢和你赌,现在却是不想赌,因为不希望赢。”
  
  寇仲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道:“那就八刀吧!倘不成功,你们还是不用来救我为佳,因为这会令我的心志不够坚定,!让你们看看什么是我寇仲压箱底的本领吧!”说罢昂然举步。
  
  看着他的背影,大草原上声名最着的四大年轻高手,均露出尊敬的神色,寇仲的气度确令人心折。
  
  深末桓只是中等身材,面容阴鸷,予人冷狠无情的感觉。双目则神采飞扬,闪闪有神,在窄长的脸孔上,分外慑人,是那种长期纵横得意的人独有的神采。他把蛇形矛枪收在背后,枪尖斜斜从左肩露出,站得稳如泰山,显示出无可置疑的高手风范,全没破绽可窥,一眨不眨地凝望逐渐接近的寇仲。
  
  寇仲却是有苦自己知,他因曾夸下海口,声言要在今晚杀死深末桓,故此纵使拿命去搏,也要以井中月斩杀对方。而且因时日无多,他必须尽速赶回中土去,设法死守洛阳。但如让深末桓今晚逃掉,他若不多花些时日务必干掉这家伙,如何向箭大师交代?幸好刚才在狂驰逃命间悟出他独有的吸收天地精华的疗伤大法,所余无几的真元不但没有损耗,还恢复至平时六、七成的水平。可最大的问题是失血过多,那并非短短一晚时间内恢复和补充得到的。气血两者互为关联,表里相依,他定下十刀之限,正是逼自己速战速决,因为他实在支持不了太长的苦战。第一刀最是关键,他必须把主动抢到手里,再全力展开刀势,把对方控制得无法争取主动,始有在八刀内斩杀武功高强如深末桓者的可能。跋锋寒赌他八刀内胜,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一个提示,提醒他只要将“井中八法”全力使出,深末桓会饮恨当场。
  
  寇仲脚步加速,井中月遥指前方,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刀锋随着行步之势不断加强对敌手的威胁。第一式“不攻”。此招如此使来,再非守式诱敌,而是进手主攻的厉害招数。深末桓显然看不破寇仲此招玄虚,脸上露出凝重神色。长枪移到身前,两手轻握蛇形枪的一端,枪尖颤震,伺隙而发。到寇仲步入丈半的距离,他狂喝一声,蛇形枪电疾刺出,直搠寇仲咽喉,试图凭蛇形枪丈三的长度,不理寇仲的井中月,先一步刺杀对方。在深末桓后方的木玲尖喝一声,众手下立时齐声呼喊,为首领打气助威,人声轰鸣大地。
  
  儒生打扮的石之轩闲适自得地飘飞上岸,左手提着一罈酒,缓步入亭。
  
  师妃暄娇躯轻颤,凑到他徐子陵耳旁道:“这就是遇上秀心师伯前的石之轩,能谈笑间下手杀人,说的话愈好听,下手愈是狠辣无情,杀人前后均可保持满脸笑容。”
  
  徐子陵听得目定口呆,也看得目定口呆。眼前的石之轩绝对和患上性格分裂的石之轩大相迳庭,在长安他遇上的石之轩,一是冷酷无情只懂杀人没有人性的妖魔,一是深情自责的伤怀君子,从不是现在这潇洒的神情模样。
  
  只见他面带微笑,直抵亭内石桌前,在祝玉妍对面背湖坐下,悠然把酒搁在桌面,柔声道:“为了张罗这罈美酒,好与玉妍对月共酌,致累玉妍久等,石之轩罪过罪过。”
  
  祝玉妍默然片晌,由于她背向两人,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猜祝玉妍大概会像他们般对石之轩戏剧性的转变生出疑惧。
  
  石之轩讶道:“玉妍不是很爱和我说话吗?夜深人静时,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回想当年温馨甜蜜的日子……”
  
  祝玉妍冷冷打断他道:“闭嘴。”
  
  石之轩不以为忤道:“对!对!过去的让它过去,一切由今天重新开始,圣舍利就当是见面礼,请玉妍笑纳。”
  
  魔门人人梦寐以求的圣舍利从他宽袖内滑出,滚到桌面,到桌心倏然而止。晶石仍是黄光湛然,但徐子陵再感应不到它内蕴的邪气异力。他的心像忽然沉往万丈深渊,更愧对身旁仙子。石之轩成功了,舍利的邪气异力已尽归他所有,治好他的精神分裂症,使他变回遇上碧秀心前那谈笑杀人的邪魔。他公布退出江湖一年之期,极可能是惑敌之计。不!我拼死也要助祝玉妍将他除去。
  
  祝玉妍娇躯一颤,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似是早知如此般柔声道:“之轩啊!你不是要张罗这罈美酒而迟到,而是为吸尽舍利剩余的圣气迟到。唉!时至今日,为何仍要对我谎话连篇呢?”
  
  徐子陵虎躯一震,醒悟过来,先前与伏难陀对战正值紧张关头之际,感应到舍利的邪气,定是与此有关。后因舍利之邪气与石之轩融合,故再没法感应得到。而石之轩完成吸取邪气的地方,大有可能就在附近的湖水深处。
  
  师妃暄凑近徐子陵道:“祝后要出手了!”
  
  石之轩苦笑道:“说谎?唉!有些事不说谎怎行。因为谎言才是最好听和最美丽的,所以谁都爱听。人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们缠绵恩爱的日子岂止一晚,念在昔日之情,我们何不捐弃成见,携手合作,重振圣门声威,泽被大地。隋杨已破,天下纷乱不休,实我圣门之人久等近千年的难得机遇。”
  
  祝玉妍娇笑道:“你美丽的谎言人家早听厌了!”
  
  石之轩朝两人藏身的浓密枝叶处漫不经意地瞥上一眼,看得自以为隐藏得全无破绽的徐子陵和师妃暄遍体生寒,知道瞒不过他,偏又毫无办法。
  
  祝玉妍当然晓得石之轩的心意,柔声道:“没办法啦!邪王你想杀玉妍,怎都该冒些风险吧!”
  
  一指戳出,点向桌心的舍利晶球。大战如箭脱弦,不得不发。
  
  寇仲倏地换气,刹止冲势改为横移之势,避过刺喉长枪,井中月侧劈枪尖尽处,只要毫厘之差,便会劈在矛尖前空处,最妙至毫颠的地方,是掌握到对方枪劲因刺空而急欲变招,气势由盛转衰的刹那。所以此刀虽只有寇仲平常六、七成功力,效果却与功力十足时无异。正是井中八法另一式“击奇”,以奇制胜。“当!”深末桓浑体剧震,刀锋击中的虽是枪尖,承受的却是他全身的气血经脉窍穴,有如给螺旋疾转而至的大铁锥硬刺胸口,难过得差点吐血坠跌。不过他亦是非常了得,急往后撤,蛇形矛摇摆震晃,形成枪网,务令寇仲难以乘势追击。支持寇仲的一方立时爆起欢呼喝彩,而另一方则人人呆若木鸡。谁想得到受伤的寇仲,刀法仍能精妙凌厉如斯。
  
  寇仲事实上亦给深末桓反震之力弄得血气翻腾,并不好受。而且他此刀犯了“天刀”宋缺所传心法的一个大忌,就是没有留有余力,因为他根本无力可留。刚才的一刀,他已尽得宋缺所言“身意”的法旨,纯凭心神合一后的超然状态,任由身体去作出最精微的反应。他的心仍是静若月照下的井水,无惊无惧,抛开成败得失。“蹼!蹼!蹼!”连跨三大步,在双方众目睽睽下,看似比不上急退的深末桓的速度,竟能赶到深末桓左侧枪势的空处,挥刀疾砍,无声无息地划向深末桓左胁。高手如古纳台兄弟、跋锋寒、可达志之辈,都看出这三步大有学问,不但跨出的距离不一,急缓有异,最厉害是其缩地成寸的玄奥作用,令深末桓无法及时反击。
  
  深末桓怒叱一声,扭旋身体,蛇形枪化作漫天颤动的异芒,迎着寇仲罩去,但谁都晓得是他看不破寇仲的刀势,更欺寇仲内伤未愈,无法可施下逼寇仲硬拼。寇仲哈哈笑道:“老深啊!这招叫‘用谋’,你中计了!”说话间,一个旋身,刀势不改,却变成向深末桓后颈斩去,极具移形换影之妙。井中月由没有声息变成破空呼啸,黄芒大盛,到此全场始知他刚才用的竟是虚招,真正的力量集中于此旋身疾砍的一刀。跋锋寒等无不叹为观止。要知若先一刀是注足功力,后一刀绝不能像如今的凌厉惊人,仓促变招只能予敌可乘之机。说到底仍是他的步法生出作用,令虚招成为深具威胁的必杀一刀,使深末桓不得不全力反应。亦正因是由虚变实,才让对方看不破摸不透。“当!”深末桓施尽浑身解数,勉力以枪尾挑中寇仲必杀一刀的刀锋,但螺旋劲再侵体而来,深末桓惨哼一声,往前跌退,寇仲哈哈再笑,抢到他身后。两人位置交换,除非能击杀对方,否则再难退返己阵。
  
  那边的木玲从阵内抢出,尖叱连声,隔远向丈夫提点说话,本是艳丽的玉容青筋暴现,狰狞可怖,寇仲自是听不懂她的室韦话。深末桓一个旋身,摆开架势,力图反攻。寇仲大喝道:“棋弈来啦!”就那么一刀劈在空处,生出的气劲狂飙,卷起一蓬尘土,形成一个像天魔大法的气劲力场。深末桓生出要往刀仆跌过去的骇人感觉,在寇仲一招比一招精奇,一招比一招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凌厉刀法下,他本是十足的信心所余无几。狂喝一声,蛇形枪疾刺而去,取的是寇仲刀势朝下露出的上身。寇仲嘲笑道:“都说是棋弈了,怎能乱下子呢?”刀往上挑。“锵!”
  
  寇仲文风不动,深末桓却往后跌退。这并非受伤后的寇仲功力仍比深末桓强,而是寇仲用上卸力借劲打劲的奇法,深末桓哪能不吃亏,最妙是寇仲仍保留借来的部分劲力,以备下招杀招之用。寇仲至此总共使了四刀,离八刀之数尚有四刀。他双目不眨的注视退移开去的敌手,到对方终于站定,大声以汉语喝道:“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说罢化繁为简,一刀劈出。在众人瞠目结舌下,寇仲人随刀走,一缕轻烟般越过与敌手间的距离,朝敌照头照脸地劈去。深末桓茫然不知被寇仲借去劲气,只知交拼一招后变得气虚力怯。最要命是从交手开始,主动全操控在对方手上,要他往前他往前,要他退后他退后。寇仲这看似简单的一刀,刀势却把他完全笼罩,气势紧锁下,他是避无可避,只能硬拼。先前他是逼寇仲硬拼而不得,此刻则是在绝不甘心情愿的心态下被牵着鼻子去硬拼。枪刀交击。深末桓雄躯剧震,再退三步。
  
  寇仲暗呼可惜,若自己在平常状态,加上借来的劲气,至少可令深末桓吐一口血,此刻只能把对方震退三步。作出个要往深末桓左侧抢去的姿势,他这动作深具说服力,包括跋锋寒等在内,在他姿势形成的刹那,谁都以为他是重施故技,想移至深末桓枪势弱处另组攻势。深末桓也有这错觉,但他和旁观者不同,因是性命攸关,必须争取时间先一步作出反应,立即侧身运枪,希望能对寇仲迎头痛击。寇仲心忖能否大功告成,还看此招,大笑道:“中计了!小弟‘战定’后好该来个‘兵诈’吧!”动作由往侧变成朝前,劲贯刀锋,照深末桓颈侧割去。全场鸦雀无声。深末桓急怒下仓皇变招,再没有交手前沉稳如山岳的高手风范。寇仲倏地冲前,似是投进深末桓的矛影内送死,偏是身形能毫无阻滞的穿枪影而过,在不闻刀枪交击声下,抵达深末桓身后。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锵!”寇仲还刀鞘内,忽然双膝一软,坐倒地上,喘着道:“老跋赢啦!只是六刀。”“砰!”深末桓倾金山、倒玉柱的直挺挺扑往地面,扬起尘土,鲜血横流。寇仲一方爆起轰天彩声,五百多骑齐发,往敌阵杀去。木玲悲叱一声,要冲前拼命,给手下硬拉回去,四散落荒而逃。草原被追与逃的战士蝗虫般覆盖。
  
  就在祝玉妍指尖戳中失去异力的邪帝舍利同一刹那,石之轩后发的左手同时轻拍晶球。“噗!”的一声,魔门著名奇异的圣舍利变成碎粉,祝玉妍娇躯一颤,忽然幽灵般飘起,动作似缓实快,倏忽间立足石桌上,裙下双腿连环踢向石之轩面门,招数狠辣迅快,令人防不胜防。
  
  徐子陵一颗心直沉下去,遍体生寒。他曾和石之轩数度交手,对他的功力比任何人更清楚。在长安的石之轩,由于受到精神分裂的困扰,总有可乘之隙,且动手时似像一根拉紧的弦线,终欠了像毕玄那般级数高手的风范。但现在眼前的石之轩,却是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人,临敌从容,神态悠闲,动作潇洒完美,面对祝玉妍迅雷疾电的攻势,仍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架势。
  
  祝玉妍打开始就落在下风,她本意图先发制人,把晶石击炸成粉末催袭石之轩,最理想当然是伤残他双目,至不济亦可逼他离桌躲避,接着乘胜追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岂知竟给他轻易化解。桌面上的碎片,没有半块掉到桌下,可知祝玉妍的天魔指劲完全被他封挡规限,只是这一手,已知眼前的石之轩在成功吸取邪帝舍利的异力后,厉害至什么程度。石之轩就那么安坐石凳,双掌翻飞,嘴角含着一丝微笑的见招拆招,格挡祝玉妍变化无穷的脚踢。
  
  石之轩长笑道:“玉妍这是何苦由来?你真正的敌人并非坐在这里的石某人,而是外面人世间当道的虎狼。大家若能捐弃成见,天下将是你我囊中之物。”
  
  祝玉妍拔身而起,一个翻腾,直抵三丈高空,变成头下脚上,双掌朝石之轩头顶按去,厉叱道:“我曾错信你一回,累得师尊含恨而终,绝不会一错再错。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石之轩露出哑然失笑的神色,离桌冲天而起,双拳迎向祝玉妍双掌。纵使身在远处的徐子陵和师妃暄,也感到气流的改变,晓得祝玉妍正全力展开天魔大法,务要凭最后一式“玉石俱焚”,与石之轩来个同归于尽。视当世高手为无物的石之轩,亦不得不全力应付。
  
  祝玉妍那看似简单的掌击,实是毕生功力所聚,没有变化中隐含变化,凌厉无匹,徐子陵可想象到若换过自己身当其锋,当会发觉所处空间凹陷下去,被天魔劲场笼罩绑缚,有力难施。可是石之轩却不受任何影响,针对祝玉妍的掌势作出最凌厉的反击。
  
  师妃暄甜美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非到最后关头,你千万不要出手。”
  
  “砰!”拳掌交击。祝玉妍应拳上升,再一个斜掠翻腾,落在亭顶。
  
  石之轩笑道:“玉妍中计啦!”
  
  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接过祝玉研掌劲的石之轩不但没向下坠,反仍有余力的在空中打个筋斗,“嗖”的一声亦往上斜飞,掠往立在亭顶的祝玉妍上方,宛似卓立虚空,神采飞扬。师妃暄闪电抢出,先落在四丈外另一棵大树近顶的横枝上,借力人剑合一,化作长芒,色空剑朝正在半空下击祝玉妍的石之轩刺去。时间、角度、速度,均是精采绝伦。祝玉妍左右袖内分别射出天魔带,左带直冲石之轩双脚、右带现出波纹状,绕弯卷往石之轩头侧。一时破风之声大作,远处的徐子陵也感到啸声贯耳,仿如厉鬼悲泣。设身处地,徐子陵暗忖即使自己没有受伤,在这一老一少,一邪一正两大高手夹击下,他除了逃命闪避外,再无他法。
  
  师妃暄虽不像祝玉妍般熟悉不死印法,但石之轩却一直是她的头号大敌,故曾下过一番参究的工夫,看过不死印卷,琢磨出许多攻守之道。故石之轩要同时应付她的色空剑,当非易事。
  
  石之轩值此生死关头,竟从容笑道:“贤侄女忍不住出手了,清惠斋主近况如何?”
  
  色空剑在半丈之外,惊人和高度集中的剑气将他完全笼罩,他却仍是好整以暇,看似漫不经意地飘身下降,同时脚尖下点,正中祝玉妍带端。徐子陵暗叫不妙,他从婠婠那里认识到天魔飘带可和天魔场配合得天衣无缝,飘带制敌缚敌,令敌人无法脱出气场之外,就像蜘蛛织网,猎物陷身网内,只有待吞噬的份儿。祝玉妍那表面看来似要迎刺他脚心的飘带,真正的作用是绞缠他双腿,使他的不死印法难起作用,最后的杀招是上拂的带式。现在缚脚的飘带给他点中,对他的威胁自然大幅消减。不过他仍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石之轩如何应付师妃暄横空击至的一剑。答案立现眼前。蓦地石之轩凭着足点带端之力,陀螺般急旋起来,缓缓升起,情况怪异到极点。“噗”的一声,色空剑明明命中变成一股龙卷旋风般的石之轩,偏无法戳破他气墙,剑刃往外滑开,师妃暄只能错身而过,投往镜泊湖的方向。祝玉妍攻向他头侧的天魔飘带亦无功而还,硬给震开。两大高手的凌厉攻势,全被瓦解。
  
  石之轩发出震天长笑,说道:“玉妍可知与梵清惠的徒弟合作对付石某人,乃欺师灭祖之事。”说话间往右旋开,降到亭旁空地。
  
  师妃暄落到岸旁,祝玉妍已如影随形,从亭上往石之轩扑去,天魔带幻出无数带影,朝这令她爱恨交缠的邪王疾卷。尘土飞扬,草树断折。带势把石之轩完全笼罩,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魔门最顶尖的两个人物,终于展开生死力战。在漫空带影中,石之轩宛若鬼魅般化作一缕轻烟,兔起鹘落的左右闪移,活动的范围被祝玉妍的狂攻严厉限制,但始终能守稳那半丈许的地盘,以指掌拳脚应付从四面八方攻来的天魔带。祝玉妍显示出高踞魔门首席的功夫,真气似是无尽无穷,催动招招夺命的骇人攻势,忽左忽右,上攻下袭,其诡奇变化,非是目睹难以相信。师妃暄移到战圈旁,没有插手,亦根本无从插手,只能严阵以待,防止石之轩溢出战圈。
  
  至此徐子陵才明白祝玉妍因何说只有她才能与石之轩偕亡。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实是融合佛门和魔道武学大成的巅峰之作,旷古绝今,一般的功法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即使面对武学大师如宁道奇、四大圣僧,他至不济也可来个全身而退。只有祝玉妍飘带与劲场配合的天魔大法,才有可能把他缠死,直至最后的“玉石俱焚”。顾名思义,祝玉妍这令石之轩戒惧的一招,必是牺牲自己以求与敌同归于尽,不用说连石之轩亦无从估计其威力。而石之轩唯一杀死祝玉妍的方法,就是在她施展此招之前将她杀死,但也要冒上面对此招“玉石俱焚”的风险。照目前的情况,祝玉妍的天魔飘带一旦全面开展,强如石之轩也只能紧守不失,难以扭转局面。假如石之轩能抵挡祝玉妍的“玉石俱焚”而不死,当然毫无疑问跃升为中土魔门第一人,更会成为再无人能制的外道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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