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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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朋友,家住在渝北区金岛花园附近。我和他的认识几乎能够非常完整地证明一个吃货对于交友这件事上有多么不慎重。
  
  我这位朋友姓于,四十多岁,大了我不少。认识他是因为我在那之前某一天嘴馋了,特意去金岛花园附近吃那家非常有名的冷锅鱼,吃完打算往回走的时候还不到中午一点。但是这时候附近一个看上去生意特别火爆的小店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下意识地走过去打算看看这家店是做什么吃的,结果发现那是一家大排档。
  
  但凡吃过大排档的朋友都应该知道,这类店铺,通常是晚上才开始火爆,一直持续到凌晨,所以在我的看法里,一家大排档的生意如果能够从中午开始就火爆的话,那么味道是一定不错的。想着想着我就走到了店里。店里面已经没有我的座位了,于是我就只能坐在门口加设的小凳子上,丝毫没有犹豫地,我就点了一份小龙虾。龙虾是用炒的,红色的虾壳,拌上红色的辣子,再淋上些红色的辣椒油,油面子上再洒些翠绿的葱花。店里的服务员端上来碗筷和剔肉的小牙签,我尽量不伤到虾肉的情况下剥开一个,吃进嘴里,任凭那满嘴虾肉的鲜美混合着重庆特有的辣椒油的香气,瞬间充溢了整个口腔,在我舌头的每一个角度,毫无保留地刺激着我的味觉。
  
  于是从那以后,我就是这家店的常客。而之后又一次,因为吃到半夜了,有别桌的客人醉酒闹事,我和我另外几个朋友帮忙给店老板解了围,他请我们喝酒,就这么着,我俩成了朋友。
  
  事发在2007年,于老板在那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打电话给我,说请我到他们家吃饭。由于之前替于老板解围之后,我们俩算得上能够畅谈的一类朋友。所以也常常一起吃饭喝酒,当我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要请我吃饭啊,还是在家里吃。他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他女儿考上一所不错的重点高中了,心里高兴,就想找老朋友喝酒聊聊。我说行,于是去给孩子买了点升学礼物,就欣然赴约了。
  
  值得注意的是,2007年的时候,于老板已经把自己那生意火爆的大排档给转让了出去,理由是过度吸入了油烟,加上经常起早贪黑,导致他身体比以前差了许多。孩子是个整齐的孩子,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于老板觉得自己这些年挣的钱完全足够干点别的了,于是也多抽点时间出来陪伴孩子。
  
  但是那天跟于老板在他家里吃晚饭以后,我们俩就趴在他们家阳台的栏杆上,一面聊天一秒抽烟。他们家住的楼层并不高,因为金岛花园算是重庆相对比较老旧的小区房了,年代和加州花园差不多,楼层并不高。就在我们抽烟的脚底下,是一条人工河沟,于老板告诉我这条河沟的源头其实就是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水库,早年开发这一带的时候,是把这条河沟两岸修成了附近居民健身娱乐的休闲步道的。但是后来因为一场暴雨的关系,水库的水猛涨导致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决堤,人工步道那时候就被淹没了一些,虽然这种情况很快就被解决了,但是也让市政的工作人员开始头疼这如果再度决堤怎么办。于是他们就选择了暂时封闭这个步道,然后在水库边上垫高了大约十来米,修建了一个专门具备泄洪功能的类似堤坝的那种。由于当时抽烟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所以于老板也没给我指那个堤坝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只是告诉我说,从那以后,水库的水位就比这下边河沟的水位高了差不多10来米的样子,而那次因为改建而封闭的健身步道,至今都没有重新开通。
  
  我问他这是为什么呢,他说一来是因为水质不好,常常有臭味,二来则是因为封闭了很长时间,光是除去杂草都要费点劲,而且这个步道的一侧是河沟,另一侧就是金岛花园楼房的基座,因为加固的关系都是土壤和种植的树木,所以这一段渐渐就荒废了。后来甚至有市政工作的人来这里,修建了一个临时的垃圾场,不过由于交通不便,也几乎没人去那儿倾倒垃圾了。说完他朝着楼下一指,说那个垃圾场就在这下边,不臭,就在那个蜡烛灯光那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大概离我们的位置差不多二百来米,其实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倒是于老板说的那个烛光,却在夜晚显得特别醒目。
  
  我问于老板,老于啊,不对呀你不是说那儿是荒废了,周围还栽种了许多树木吗?地上枯枝什么的也应该不少吧,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点蜡烛呢?不怕着火吗?于老板耸耸肩膀,他说他也不清楚,大概是流浪汉之类的,见那地方没人去,所以暂时把那儿当成是家了吧。我说那不应该啊,你想想这夏天这么热,这里又靠着河沟,又是树林,蚊子多得要死,冬天这里又潮湿,没遮风避雨的地方谁受得了啊,就算是流浪汉,也不至于傻到这地步吧?于老板笑了笑说,那他还真是不清楚,只不过他已经搬到这个地方好几年了,从两年前开始,几乎每天晚上这个地方都会点起烛火,从大概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天天如此。于老板说,起初他也纳闷过一段时间,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起来很奇怪,那天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看到那烛光,虽然隔得比较远也看不清,但是却依稀能够分辨得出是两根并排点着的蜡烛。这让我感到有些怪异,因为我觉得那蜡烛摆放的方式,目的好像不是为了照明,而更像是在祭祀。
  
  由于我并没用跟于老板说过多关于自己职业的事情,所以他对我们这行也仅仅停留在一个初识的阶段。于是我跟于老板说,要不咱俩现在看看去?
  
  于老板看上去是觉得我挺无聊的,他笑着问我,这有什么好看的呀,万一真是个有精神问题的流浪汉的话,伤到咱们怎么办啊。我说你放心吧没事,我就想弄清楚而已,你就当是吃晚饭陪我散散步得了。在我的要求下,于老板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再加上我是客人,于是他还是答应了。
  
  出了小区门以后,我们绕道从小区侧面的一条小斜坡公路一直朝下走,直到走到一座短短的石桥上面,而那座桥的底下,就是那条河沟。于老板对我指着边上一个被推垮了半截我砖墙跟我说,你看吧,这里还是封着的。这倒掉的半面墙估计就是那些流浪汉干的吧。我拍拍手,说咱俩进去看看吧。这次于老板就说什么都不肯了,他说那里边估计以前铺的路都全是泥土了,这黑漆漆的就别进去了吧。我说我坚持要进去看看,他笑着说你比我年轻这么多,如果你实在是要去那你就自己去吧,我就在这桥上抽根烟等着你。
  
  我也不方便一直勉强人家,于是我说好那我自己进去了,接着就从那倒掉的半边墙壁豁口上翻了进去。
  
  2007年我的手机还是诺基亚5300,一款滑盖的音乐手机,做工结实耐摔,在外边遇到和谁不顺眼的时候,还能捏在手里当凶器使,听说这款手机侧面的钢条是可以用来当榔头钉钉子的。但是这个手机没有闪光灯,也就是说我无法用闪光灯的功能当成手电筒。于是我也就只能用屏幕的灯光微弱地进行照明。的确如与老板所说,这段路非常不好走,有些地方甚至都不知道路沿在什么地方。整条路从我翻越围墙一直到烛光的位置,大约也是差不多两百多米的感觉,整段路是一个反写的s形状,但是当我走到烛光附近的时候,我却暗暗觉得一阵心凉,虽然并非跟我最初想象的一样,是有人点了那种类似祭祀的蜡烛,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的惊异有过之而无不及。
  
  烛光的位置距离我当时站立的位置,大约是在我正面45度角斜坡上约5米的距离,一个黑乎乎的建筑旁边。那个黑乎乎的建筑吗,应该就是当时于老板跟我说的那个废弃的垃圾场,而在那儿有一个看上去像是石台子的东西,上面点了两根白色的蜡烛,却没有插香,而在蜡烛跟前,有一个微微驼着背缩着脖子,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当时我心想,假如这个男人真是一个流浪汉的话,那也就罢了,我顶多原路返回后,帮忙打一通救助站的电话就是了。可当我走近一看的时候却更吃惊了。
  
  这个男人面前点上蜡烛的地方,并不是一个石头台子,而是一块木板。木板下面是一个类似装修腻子粉的那个圆桶,当作是台柱了。而那块木板上,用红色还是黑色的油漆,画了一副中国象棋的棋盘,棋子不多但是也分布在棋盘上,而那两根蜡烛,就点在楚河汉界上。
  
  直觉告诉我,这不大对劲。我向来不是个冒失的人,所以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立刻就警觉了起来。没退行以前我防身的几样东西是从不离身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夏天总喜欢在腰上别上一个腰包的理由。看见眼下的情形,我立刻默念了一段壮胆咒,然后伸手到腰包里,抓了一段绳子出来。一边慢慢靠近,一边准备着见事不对就一绳子圈过去。可是当我走到近处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好像压根不知道我靠近一样,一边像是在缓慢地思索,一边伸出手,把象棋棋子里他这一侧的“车”,移动了一个位置。而且在那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这根本就不是一副完整的棋局,除了棋子缺了很多以外,还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缺的棋子,就是男人这面的“帅”。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真的疯了,这种不正常的环境下,缺不缺棋子似乎没那么重要,男人显得很认真,貌似一副落子之前,需要深思熟虑一样。
  
  那感觉,就好像是在跟一个人对弈下象棋,但是他的对面,什么人都没有。
  
  我看他似乎没有要对我怎么样的感觉,为了确认一下是我想多了还是怎么样,于是我偷偷摸出罗盘,摆正位置后,还没来得及看盘,就听见罗盘指针因为受到影响过大,而导致在盘面上叩击,发出“咔咔咔”的声响。事实上我此刻完全不用在看罗盘了,因为如此剧烈的反应就是在告诉我,这儿有鬼,而且就在我跟前。最重要的是,这个鬼的某种力量还挺大的,而我唯一弄不清楚的,就是这鬼究竟是为何存在。
  
  其实我大可以转身离开,但我实在是做不到。在我看来,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显然是被鬼给迷住了。至于是为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但不管这个鬼的动机究竟如何,这种鬼迷人心的事情终究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就算我心里打鼓,感到害怕,还是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喂……大哥……喂!”我试探性地朝着那个男人喊道,他没有反应,只是那两根蜡烛的烛火些微地摆动了几下,壮着胆子,我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个男人的肩膀,声音也略微大声了一点:“大哥,大哥!”而就在我第二声大哥还没喊完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地、而且非常迅速地转头,那速度绝非一般人办得到。他冲着我瞪大了眼睛,就像那种人死不瞑目的样子。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映着烛火,我看见他眼睛里满是血丝,脸颊消瘦,有些内陷,嘴唇上有不少稀稀拉拉的胡渣。他就这么瞪着我短短一秒钟,突然烛光扑朔,好似有人吹了口气,蜡烛灭了,周围一片漆黑。接着我听见咕咚一声闷响,周围再度陷入一片安静。
  
  我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事后想起来自己似乎是有点被吓傻的感觉,因为按照我这种胆小的个性,当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应该会逃跑了,但正是因为他转头速度非常快,让我没有防备,竟然呆在那儿和他对望了一秒钟直到蜡烛熄灭我才回过神来,赶紧一个大跨步朝着下坡跳下去。摸索着找到一棵树,然后背靠着树,伸手摸出一把坟土,另一只手抓住绳子,急促呼吸着,打量着周围。
  
  由于蜡烛是突然熄灭的,所以当时我的眼睛并没能迅速适应这环境,好在时间也不长,我就渐渐能看得清周围的轮廓了。所幸的是,在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并没用察觉到什么异常,而与此同时,我也看清了当时那个男人坐的位置,地上麻乎乎的一团,我才知道,适才听到咕咚一声闷响,其实是那个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迅速在周围几棵树之间用绳子围了一个圈,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井字形的敷,接着跺脚三下以示“通地”,确保自己的安全后,我伸脚踢了几下那个男人,并大声喊他。就这么十来声之后,他才悠悠哼了一声,然后慢慢坐起身来。
  
  我点亮手机屏幕,照着他,他因为突然的亮光而虚着眼睛,他问我你是谁啊,你为什么在这里。我说我也想问你呢,你这么黑灯瞎火的跑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问我,这是哪儿啊?
  
  其实这是我预料到的结果,一般被鬼迷住的人,都不大记得自己发生过做过的事。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谓的记忆断层。这其实并不算是特别危险,因为很多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被归结于“梦游”“分裂”等症状,然后莫名其妙地加以治疗。所以当这个男人问我这是哪儿的时候,基于我有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迅速拉起那个男人,跟他说,咱们先出去再说。男人大概还懵里懵懂的,于是我搀扶着他,加快速度,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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