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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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脖子被套马索严重勒伤,声带受损之余,因夏季高温炎热,伤口竟是留脓溃烂,迟迟不愈。等到半月后我能下车行走自如时,仍只能顶着一个破锣似的沙哑嗓音和毛伊罕等人勉强交流。
  
  这半个月里,我再没有见过囊囊福晋,倒是她的小女儿淑济格格因为经常来找毛伊罕,我隔三差五的就能见上一回。
  
  那是个才三岁多的小女孩,长得聪慧伶俐,能说会道。也许因为身上流淌着成吉思汗后裔的高贵血统,小小年纪的她和我见过的大部分女真格格们并没有太大区别,在对待奴隶时总会不自觉的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气。
  
  不过,除此之外,她的确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相比毛伊罕的稳重,淑济天真俏皮的模样让我动情的想起了兰豁尔和格佛贺。
  
  我的女儿们……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在我中刀毙命的前一年,皇太极刚刚继承了汗位,为了巩固与蒙古的关系,刚满十二岁兰豁尔便被许给了布木布泰的四哥满珠习礼台吉,只是当时因为我的坚持,不愿意看到幼龄女童早早成为人妇,所以聘礼虽下,却一直不曾将兰豁尔送去科尔沁成婚。如今一别经年,掐指算来,兰豁尔已是十八岁了,想来皇太极不会将她仍留在身边,怕是已嫁去了科尔沁。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格佛贺今年也该满十一岁,正是步入适婚的年龄,不知道皇太极会给她选定怎样的婆家……
  
  想到这里忍不住唏嘘感叹,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处境,是绝对没可能再做回她们的额涅了。
  
  [1]阿巴格额格其:蒙语发音abagegq,姑姑的意思。
  
  [2]额格其:蒙古发音egq,姐姐的意思。
  
  历史上的元朝被朱元璋建立的明朝取代后,并没有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忽必烈的子孙们退出中原舞台,囤聚北方,延续着他们的黄金皇朝。
  
  现代的教科书本上称这段时期为“北元”。
  
  就目前这个时代而言,有四个人是足以影响和支撑整个历史。一为明朝崇祯皇帝,二为农民起义军后来的首领李自成,三为大金国汗皇太极,四为蒙古国汗林丹。
  
  这四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已隐然将天下四分,各霸一方。而这四个人里,最早登上历史大舞台的,非林丹莫属。
  
  明万历三十二年,年仅十二岁的林丹便登上了蒙古汗王宝座,在这个叱诧风云的时代里开始铺开他的传奇人生。
  
  我对林丹的了解并不多,唯一知道的也仅是这个和皇太极同龄的男人,长期以来一直就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心头大患。
  
  以游猎为生的女真人和以游牧为生的蒙古人相比,虽然同样的骁勇善战,但是蒙古地广人多,史源深厚,远非是居于东北一角的女真人可以比拟。
  
  “阿巴格额格其!阿巴格额格其!”身边有人轻轻推了我两下,声音压得极低。
  
  我困顿的撑开双眼,迷迷瞪瞪的看了老半天,才慢慢对准焦距,看清眼前毛伊罕不住晃动的小脑袋。
  
  “该起了,阿巴格额格其!”
  
  “嗯。”胸口像是堵了块石头,我懵懵懂懂的从席上翻身爬起,脑袋一阵发晕。
  
  “阿巴格额格其,我去打水!”
  
  我随意点头,毛伊罕走到毡包口又停下脚步折了回来,小手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小声说:“阿巴格额格其,今儿个是大日子,你可得打起精神来。”
  
  我猛地一凛,脑子里顿时警醒。起身时顺手抱住毛伊罕,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口,笑道:“知道了,今儿有得忙了。”
  
  出得毡包,帐外月明星稀,天穹一片沉甸甸的墨黑。草甸子的空地上燃烧着一簇簇的篝火,有十多名妇人正默默无声的忙碌着手里的活儿。
  
  毛伊罕和三个差不多大小的小丫头一起轮流打水,我在地上支起两口直径一米大小的铁锅,看着水一点点的灌满,然后在底下点了火,不时的加薪添柴。因为挨着火源太近,我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泡湿后又随即被热浪烤干。
  
  在看到澄净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锅底咕咚咕咚开始冒起了一串串的小气泡后,我随手拿了块青色的茶砖,敲碎了扔进水里。
  
  一时水色变深,浓郁的茶香缓缓漫溢开来。
  
  东方旭日破云而出,红彤彤的朝霞染红大地,瓦蓝的天际,碧绿的草地,我扬起头来,微眯着双眼迎向夺目红球。嘹亮的歌声不知从何处突然悠扬的响起,伴随着马头琴动听的弦声,草原上穿着着五彩缤纷靓丽颜色衣装的男女们,簇拥到篝火旁,载歌载舞……
  
  霞光下的男男女女,微笑的面庞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灿灿的霞光,庄严而又透着冶艳之色。
  
  我看得入神,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手肘边有只小手拽了我的袖角,轻轻摇晃:“阿巴格额格其,该捞茶沫了!”
  
  “哦!”我忙低头。
  
  这时水已烧得滚沸,毛伊罕踩着一张马扎,吃力的爬到锅沿旁去。我吸了口气,心慌道:“你下来!让我来做……”
  
  毛伊罕回头冲我咧嘴一笑,小脸烤得通红,满是汗水:“阿巴格额格其还是去取羊奶吧,这点活我还是能干的。”
  
  我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的将她从马扎上拎了下来。她咧着嘴,腼腆的笑,两鬓扎着的小辫儿随风轻轻摇摆。
  
  我将茶叶渣沫从锅里滤尽,这时早起挤奶的仆妇们将新鲜的羊奶装入大桶后提了过来,我徐徐将奶倒入锅内。
  
  “早膳做好了没?”远处有人扯着嗓门高喊。
  
  负责管理我们这些下人的一个老妈子立马指挥我们将煮好的奶茶和炒米等食物,一一细心装入食盒,由那方才前来催膳之人端了去。
  
  之后又是一通忙碌,从晨起到现在,我忙得连口水也顾不上喝。好容易撑到快晌午,肚子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得偷偷先抓了一把炒米来充饥。
  
  远处飘来响亮的歌声,空气里除了浓郁的奶茶香气,还有一股烤肉香气,引人垂涎。
  
  我叹了口气,直觉嘴里如嚼石蜡,食不知味,喷香的炒米咽下肚去,浑然没觉得有半分的好吃。
  
  “阿巴格额格其!阿巴格额格其……”毛伊罕兴高采烈的奔了过来,我连忙抹干净嘴巴,掸着长袍上的碎屑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毛伊罕身后,赫然跟着两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这两个人衣着干净鲜亮,不像是普通的奴仆。我目光一掠,果然在她二人身后发现了淑济格格的身影。
  
  见到淑济并不稀奇,不过这回走在一侧与她小手相携牵勾的另一个小女孩,却是着实引得我眼眸一亮。那是个才约莫两岁大点的粉娃娃,白色镶嵌彩绣花边的缎袍,袍角长长的拖到了靴面上,大红的宽幅腰带紧束,配上同样鲜艳的羊皮小靴,人虽娇小,却也显得英气勃勃,与众不同。
  
  那孩子生就一副圆圆的脸蛋,唇红齿白,浓眉大眼,长相也极赋草原女儿的爽朗之气。
  
  我越瞧越觉欢喜,心中略略一动,淑济已大声嚷嚷:“给我两碗奶茶……”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女娃儿,又加了句,“再要些奶皮子,托雅爱吃……”
  
  “要三碗才对!”蓦地,身后响起一道清爽而又略带稚嫩的声音。
  
  淑济倏然扭头,喜道:“阿哈[1]!”
  
  年幼的托雅也是一脸笑容,放开淑济的手,兴奋的扑向来人。
  
  我心猛地一沉,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是他……虽然已隔了将近两月,但眼前的男孩儿却丝毫未见有任何的改变。此时挨近了瞧他,仍是觉得他美得过分,特别是他的眼神,目光流转间捎带出一抹绝艳的神采,不可方物。
  
  我忙躬身低下头去,只希望他不会注意到我。一阵微风吹来,伤痕犹存的脖子上凉飕飕的,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小主子们舀奶茶?”管事嬷嬷暗自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我疼得张嘴吸气。
  
  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那么多的仆妇站在一起,她怎么就偏偏挑中我了呢?
  
  我默不吱声的用勺子舀了三碗奶茶,管事嬷嬷接了,老脸上挂着卑微而又讨好的笑容,双膝跪地,双手将茶碗捧至头顶。
  
  我低着头斜睨着她那可怜又可笑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好哇!就知道你们三个小家伙会偷懒享福。”一把甜甜的声音娇笑着响起。
  
  我不敢抬头,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而站在身边的毛伊罕突然扯动我的袖子,示意我跪下,我这才意识到这来的女子身份非同一般。
  
  “泰松格格万福金安!”众人齐声问安。
  
  我唬了一大跳。
  
  虽然这一路上都跟着囊囊福晋的队伍往南,而这批人最终得以与南渡黄河的林丹大部队会合也已经有段时间了,然而基本上我都只是在勒勒车上以及毡包内养伤,往来接触的也只是毛伊罕之类的奴才,是以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蒙古贵族们,依然是一无所知。
  
  我眼珠好奇的转动,悄悄掀了眼皮子快速的瞄了一眼。
  
  那是个十来岁的高挑少女,玛瑙珠串的映衬下,能清晰的看到她柔软雪白的颈子,尖尖的下巴。
  
  泰松格格……也是林丹的女儿吗?
  
  可是,同样作为林丹的子女,淑济、托雅,甚至那个不知名的男孩子,他们的地位不也应该相当尊崇的吗?为什么看起来好像远不及眼前这个泰松格格尊贵呢?
  
  “阿巴格额格其!”淑济脆嫩的唤了声。
  
  泰松含笑摸了摸她的头,目光越过托雅,淡然落在那个男孩身上:“额哲!成吉思汗陵大祭就快开始了,大汗带领臣民们已经就位,你的额吉见你不在,派人四处寻你。你倒真会逍遥自在……”
  
  额哲毫不在意的撇嘴:“我在不在,并不重要。”
  
  “胡说!”泰松呵斥道,“你是林丹汗的儿子,将来整个蒙古草原都是你的!”
  
  额哲仰天哈地一笑,笑容瑰丽,却透着丝丝缕缕嘲讽般的冷意。
  
  泰松似乎很不满意他的态度,纤手一挥,拍在他后脑勺上:“还不快去!磨蹭什么?”
  
  额哲仍是散漫的笑了笑,带着一种孤傲的冷然接过奴才递来的马疆,翻身上马。我细心辨认,发现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奴才并非上回那个叫昂古达的汉子。
  
  额哲走后,泰松和淑济、托雅又说笑了一阵,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下一同离去。
  
  我松了口气,累了一上午,这会恨不得瘫在地上睡上一觉。毛伊罕拿了一些奶豆腐、奶果子来给我,我突然觉得食欲全无,胃里早饿得空空荡荡,再也感觉不到一丝饥饿感。
  
  于是打发走毛伊罕一帮小丫头,让她们自己去解决午餐,我有气无力的守着简易的临时炉灶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眼前一晃,有块巴掌大小的东西从头顶落了下来,“喀”地声撞到铁锅的锅沿上,而后反弹到我身上。
  
  我随手拾起,定睛看时,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这东西想必你是认得的吧?”
  
  猝然回头,额哲站在一丈开外,双手环抱,倨傲而又阴冷的盯住了我。
  
  额头冷汗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我吞了口唾沫,只觉得嗓子眼里要喷出火来。
  
  “若非留意到你脖子上的伤痕,我还真忘了曾经俘虏过你这么一个特殊的奴隶。”他突然跨前一步,从我手里飞快夺走那块圆形的木制印牌。
  
  我手指轻颤,这个恼人的小恶魔突然去而复返,意欲何为?
  
  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金国的军队里居然也有女人!”额哲嘴角勾起一道弧线,哂然一笑,“会打仗的女人定然是有些本事的!”他手心掂抛着那块印牌,圆形牌身上部为如意形牌首,正面刻有“聪明汗之诏”之意的蒙古文字——这块印牌原是多尔衮之物,乃是皇太极下赐出使蒙古官员专用的信物,凭借此牌可以在投靠大金的各大蒙古部落无偿领取所需食物和马匹。我在逃离多尔衮军营时顺手牵羊的一并带了出来,原本是想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
  
  蒙古女性豪爽,多在马背上驰骋,豪迈不输男子。早在很久之前,便常有女子统领军队外出征战,所以对于蒙古人而言,在战场上见到女人并不稀奇。女真女子也能跨马弯弓,只是更多的是生活所需,甚少会上战场与人厮杀——额哲对于我女扮男装并不会感到好奇,他之所以还会想起我来,问题只怕出在这块要命的印牌上。
  
  “奴才没什么本事,小主子莫要把奴才估的过高。奴才只是个被迫从军的女子,厌恶这种打打杀杀,借机偷了固山额真的信物,想的也只是能逃回家乡去见亲人。”
  
  我努力将下巴压在自己的胸口,装出一副害怕而颤栗的可怜模样。
  
  过了许久,额哲才低低的唏嘘一声:“真没意思。还以为你会特别一些。枉我还和额吉吹嘘说掳获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顿了顿,忽然伸手扯住我的胳膊,力气之大完全超出我的想像,“不管!你还是得跟我去见额吉,总之,我说你是大人物你便是大人物。只要你能哄得我额吉高兴,我便放回去和亲人团聚也未尝不可。”
  
  我愕然抬头,眸光直剌剌的撞进他漆黑的瞳仁中。
  
  这个孩子……居然企图撒谎邀功?
  
  [1]阿哈:蒙语发音ah,哥哥的意思。
  
  奢华的毡包内弥漫着一股幽淡的麝香,味道不是很浓,却能恰到好处使人的情绪慢慢随之放松。
  
  我跪匐在地上,额头点在柔软厚重的毡毯上,呼吸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短促。
  
  偌大的毡包一分为二,中间垂挂了一幕珍珠玉帘,琉璃透亮的颜色晃花了我的眼,我有心往珠帘后偷偷窥视,视线却被这抹耀眼的光泽给挡了回来。
  
  毡包内静幽幽的,只除了额哲软声细语,过了许久,玉帘后传来一声幽然叹息。我心头莫名的一震,只觉得这声叹息耳熟得令人毛骨悚然。
  
  才一恍惚,头顶珠帘微微拨动,随着叮咚声响起,一个小丫头走了出来,站到我跟前说:“福晋让你抬起头来回话。”
  
  我依言挺起腰板,却在刹那间倒吸一口冷气,骇然失色。隔着一重帘幕,我分明看到一双清澈冷冽的眼眸,正波澜不惊的睥睨向我……
  
  这双眼……这张脸……
  
  那眉、那眼、那唇……
  
  强烈的眩晕感顷刻间将我吞噬,仿佛是中了诅咒般,我跪在那里,仿若化石,僵硬的仰望着微微晃动的珠帘后,那道熟悉到令我窒息的身影。
  
  是幻觉……还是噩梦?
  
  生命在这一刻仿佛被抽离,我无声的仰望,慢慢的,干涩疼痛的眼睛开始湿润,麻痹僵硬的四肢抑制不住的开始打颤。
  
  “就是她吗?”帘后的人踏前一步,优雅动听的嗓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眸若秋水,用任何形容词都无法描述尽她微微蹙眉时的妩媚绝艳。
  
  以往二十四年,在镜中看熟的绝世容颜,此刻居然就在我眼前,居然就在这片晃动璀璨的光芒之后。
  
  布喜娅玛拉……梦幻般的身影,梦幻般的嗓音,梦幻般的女真第一美女……
  
  毡包外传来一声爽朗清脆的笑声:“苏泰!为什么躲这里?外头好热闹,快随我出去喝酒跳舞……”
  
  我眨了下眼,帘后的影子并没有消失,她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活生生的……有着一张酷似布喜娅玛拉容貌的绝色女子。
  
  囊囊福晋带着一帮丫头仆妇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咦,你怎么在这里?”她诧异的瞥了我一眼。
  
  “奴才给囊囊福晋请安。”我颤抖着声,仍是没能从极度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
  
  “额哲说……”帘后的美人缓缓开口,“这是他从战场上掳获的战利品,想把她献给我。”
  
  “哦?额哲好能干啊。”囊囊福晋大笑,“难得还对额吉这么有孝心。苏泰你真是有福气……”她穿过帘子,拉住美人儿的胳膊,“别老是愁眉不展的了,你这位忧郁美人若是再闷出什么毛病来,大汗不心疼死才怪。”
  
  苏泰……我缓过神来,胸口沉闷的感觉一点点的退去。
  
  原来是她!原来她就是那个苏泰!乌塔娜的妹妹,金台石的孙女——叶赫那拉苏泰!只是从乌塔娜口中描述她如何与东哥相像,却远不及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没想到,她竟然是林丹的妻子!真真是造物弄人!
  
  苏泰轻轻抿嘴一笑,那柔美的笑颜看得我一阵恍惚:“真想撕了你的这张嘴。”侧着头想了下,“她们人呢,都去参加盛宴了吗?”
  
  “可不就缺你了!你这个多罗福晋不来凑份子,我们玩的也不尽兴。”
  
  苏泰满冷哼着摇头,发髻上的珠坠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响。
  
  “额吉!”额哲涨红了脸,低低喊一声。
  
  囊囊福晋愣住,困惑的挑了挑眉。
  
  苏泰转过身来,淡淡的看了眼儿子:“既然是你的一片好意,那就让这女人留下吧。只是我身边不缺人手,娜木钟,你那里……”
  
  “额吉!”额哲抗议的压低嗓门。
  
  囊囊福晋似有所悟,噗哧笑道:“得了,别跟孩子怄气了,看把额哲急得。你就收下这奴才吧,身边多个听使唤的有什么不好?”
  
  苏泰淡淡的哼了一声,过了半晌,突然垂下眼睑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回福晋的话,奴才叫阿步。”
  
  “阿布[1]?”
  
  苏泰脸色一变,额哲臊红了脸,窘迫地跳了起来:“大胆的贱奴,额吉问你话,你居然敢耍这样的花招戏弄人?!”
  
  我看他恼羞成怒,抽了弯刀便要向我劈来,苏泰厌恶的皱起眉,囊囊福晋急忙拦住了:“在你额吉面前动什么刀子?一个奴才而已,名字取得不好,改了就是。”
  
  我后知后觉的恍然顿悟,心里连连叫糟,连忙讨好的说:“请福晋赐一个好听的名字给奴才,奴才感激不尽。”
  
  苏泰横了额哲一眼,懒洋洋的说:“一时想不起来。”似是成心在跟儿子怄气。
  
  囊囊福晋见状,忙继续打圆场说:“这等奴才怎么还能让多罗福晋赐名。”想了想,眼波扫到面前垂着的一大片玉珠帘子,突然笑道:“不如就给我个面子,我随口说个,就叫‘哈日珠拉’吧,如何?”
  
  哈日珠拉……我咯噔一下,真是个拗口的名字。
  
  “还不谢过囊囊福晋赐名?”苏泰淡淡的说。
  
  我无奈的撇嘴,跪在地上磕头,大声说:“奴才哈日珠拉谢囊囊福晋赐名!谢多罗福晋抬举!”
  
  祭奠结束后便是比射角逐的盛典,蒙古族男女不论老少皆能歌善舞,一时间数万人在广袤无际的蓝天白云下载歌载舞,场面十分热闹。
  
  众人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困顿,兴高采烈的融入欢庆的氛围中。
  
  汗王帐内,多罗福晋苏泰高高居于首位,精致无暇的脸庞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这抹笑意却只是挂在脸上,淡淡的,冷冷的,无法渗入她的眸底。那双幽静如深海的眸瞳中缺乏一种摄人的光彩——美则美矣,却仿佛是个千年不化的冰雕美人。
  
  她对周遭万物仿佛都似若未见,虽然接受着万人瞩目,可那空洞冷漠的笑容却明明白白的在拒绝着任何人的靠近。
  
  美丽的……孤傲的女子——叶赫那拉苏泰!
  
  自苏泰以下,还坐着七八名艳装妇人,除了囊囊福晋娜木钟外,我只认得一个泰松格格。
  
  淑济格格坐在娜木钟身旁,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端庄得完全找不到一丝跳脱顽皮的影子。托雅格格在这方面似乎欠缺了些,仍是小孩子心性的在场中跑来跑去,累得乳母嬷嬷追在她屁股后头苦不堪言。
  
  苏泰的眉稍略略挑了下,眸光流转间渐渐透出一丝的不耐。我尚未完全看懂她的用意,底下已有个女子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出声斥道:“托雅!你给我老实点!”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去看苏泰和娜木钟。苏泰垂下眼睑,姿态高雅端庄的端起奶茶慢吞吞的喝着,娜木钟脸上瞧不出喜怒,明眸闪烁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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