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知爱令人伤筋动骨,可我们还是前仆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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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所有的故事,都是从相遇开始。可并不是所有的遇见,都有一个美丽的结局。}这一年气候很诡异,都立春了,天气还是冷得刺骨,感觉不到半点春色。
  
  阮阮蹲在花棚里,有点担忧地查看年前培育的花,长势很不好,很多花甚至在刚刚发芽的时候就被冻坏了。
  
  她叹口气,起身去找齐靖商量办法。
  
  刚走进齐靖的办公室,他就将一个快递信封递给她:“给你的。”
  
  阮阮讶异地接过来,谁给她的快递?怎么寄到农场来了?
  
  她拆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整个人呆住了。
  
  “阮阮?你没事吧?”齐靖一转眼,看到她震惊的表情,以及拿着信封的手指在发抖。
  
  “阮阮?”见她没有反应,齐靖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瞟到她手中的东西,是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中有三个人,似乎在庆祝生日。
  
  阮阮被他惊到,“啊”了声,然后将照片抓紧在手心,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得飞快,直至跑到花棚那里,她才停下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手指紧紧握成拳,那张小小的照片,被她捏得几乎变形。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咬紧嘴唇。
  
  良久。
  
  她深呼吸,缓缓松开手,视线再一次望向手心里的照片。
  
  照片拍得略昏暗,唯一的光线是生日蛋糕上蜡烛的光芒,映着三张脸庞,这三张面孔,她都认识。左边的女人只露出侧脸,苍白又美丽,阮阮只见过一次,却一眼认出,是傅西洲的母亲。中间那个女人,长卷发,双手合十,闭着眼在许愿,薄薄的嘴唇抿成好看的弧度,乔嘉乐。而右边的男人,阮阮闭了闭眼,是……傅西洲。
  
  照片下方的空白处,用蓝色荧光笔写着日期,1月29日0点0分。
  
  那个时刻,是除夕夜。
  
  那个时刻,她一直在等他回来一起守岁,可是他没有。
  
  那个时刻,她记得自己站在露台上,独自看了一场没有他的焰火。
  
  那个时刻,她在等他,而他,却在给别的女人过生日。
  
  阮阮缓缓蹲下身,将照片再一次捏得变了形,然后又展开,丢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它。
  
  她就那样傻傻地蹲着,看着那照片。
  
  不知时日。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花棚里渐渐漆黑一片,她依旧蹲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
  
  直至齐靖找来。
  
  她的样子把他吓了一跳,他担忧地问她:“你怎么了?没事吧?”他看着那张照片,阮阮迅速捡了起来,抓在手心。
  
  “哦,天黑了。”她起身,蹲得太久,脚发麻,头晕,差一点就摔倒了,幸亏齐靖扶住她。
  
  “谢谢,那我回家了。”阮阮说。
  
  齐靖跟出去:“你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家。”他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勉强她,但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他不放心。
  
  阮阮没有拒绝,她很累,实在没有力气说什么。
  
  齐靖将阮阮送到小区,便回了农场。
  
  阮阮走到楼下,却并没有上楼,她坐在花坛台阶上,发呆。
  
  夜色渐浓,寒意逼人,她好像也感觉不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她没有接。
  
  过了会,再次响起。
  
  直至打到第四遍,阮阮才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是傅西洲。
  
  她盯着那个闪烁的名字,良久,才终于接起。
  
  “阮阮,你在哪里?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他声音里似有淡淡的担忧。
  
  阮阮静默了会,才开口:“哦,到楼下了,就回。”
  
  挂了电话,她深深呼吸,起身,朝家走。
  
  开门时,傅西洲已从里面将门打开,见到她有些疑惑地问:“你没事吧?声音怎么怪怪的?咦,你怎么穿着工作服就回来了?”
  
  阮阮还穿着工作时的围裙,上面还沾染着些许泥土。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将那张照片递给他,静静地开口:“十二,你说过,有任何事情让我直接问你,好,现在我问你,除夕那晚,真的是你妈妈出事了吗?”
  
  她抬头望着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难过得只会掉眼泪,也没有歇斯底里,她神色安静,表面上看来波澜不惊,漆黑的眸中却带着浓重的悲伤。
  
  傅西洲看着那张照片,张了张嘴,十分震惊。
  
  他看着照片,她看着他。
  
  在他久久的沉默中,她等待的一颗心沉入了深渊。
  
  “十二,你说过不骗我的,但是你食言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却掩不住失望。
  
  他一惊,抬头望着她:“我没有骗你。那晚,我是真的接到疗养院的电话,说我妈出事了。”
  
  “是吗?出事了的人还可以一起过生日,吹蜡烛?”她瞟着照片,多么温馨和睦,多像一家人啊。而她,才是显得多余的那个。
  
  他说:“我赶过去才知道,是疗养院的人骗了我。”
  
  他心急赶到时,母亲什么事也没有,甚至还难得地神智清醒。当他在病房里看到乔嘉乐与乔嘉琪时,便明白过来,一切都是乔嘉乐搞的鬼,把他叫过来,只是为了给乔嘉琪过生日。
  
  阮阮轻轻摇头:“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就算被骗过去,也留不住你。”她忽然站起来,无限疲惫的声音,“一个男人,在除夕夜,丢下妻子,与自己的妈妈一起帮另一个女人等零点过生日。”她闭了闭眼,说:“想必,你是真的很爱乔嘉乐……”
  
  她转身,就要离开。
  
  傅西洲一把拉住她:“阮阮,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挣扎:“你放开我。”
  
  他一个用力,将她拉回沙发上。
  
  她挣扎着,他不放。他拿过那张照片,递到她面前:“这个女人不是乔嘉乐,她叫乔嘉琪。”
  
  阮阮一怔,惊讶地望着他。
  
  傅西洲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带你去见她。”
  
  车子在深夜的郊外公路上行驶,车内也如同窗外的夜色一般寂静,阮阮歪头靠在副驾上,沉默地闭着眼。她其实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什么也不想问,她知道,等见了照片上的女人后,很多事情自然就会明白。可是,他将给她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傅西洲偏头看她,她脸色很不好,非常累的样子。他抬手,想将垂落在她眼角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他的动作惊着了她,她微微一闪,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轻轻叹了口气。
  
  抵达医院时,已经十点多了,这个时候病人都入睡了,傅西洲提前给这边联系过,所以很快就登记入内。
  
  阮阮看着“精神病院”的招牌,心里又是一惊,随即,便隐隐猜到了什么。当她在病房里见到因吃了药而陷入昏睡的乔嘉琪时,一切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她抬头望向傅西洲,他没有对她有任何的解释,对护士说了声谢谢,然后将阮阮带离了医院。
  
  回到车上,他没有立即发动引擎,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阮阮,你还记得当年我在暮云镇坠河的事情吧。”
  
  阮阮点头,记忆深刻,只是,他忽然提起这件不相干的事情干什么?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那不是意外。”
  
  “什么……”阮阮震惊地望着他。
  
  “那是傅云深的阴谋。如果没有遇到你,只怕我早就如他所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傅西洲看着阮阮刹那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庞:“阮阮,很多事情我并不是故意想要隐瞒你,只是那些事情,又阴暗又可怕,你看,你才知道这么一点点,就害怕了。”
  
  阮阮依旧怔怔的,她还沉在他先前的那句话里。外公曾说过,傅家很复杂,可她从未想过,竟是这么可怕。
  
  傅西洲继续说:“既然你问我要一个答案,”他闭了闭眼,声音轻轻:“好,阮阮,我全部告诉你。”
  
  他答应过她,不骗她的,可要如实回答她关于照片的问题,就必须告诉她那段他不想再提及的过去……这世间所有的故事,都是从相遇开始。可并不是所有的遇见,都有一个美丽的结局。
  
  傅西洲的母亲林芝在十九岁那年遇见他的父亲傅嵘,他是画廊的老板,她是美院的学生,大二的暑假,她在他的画廊里打工。
  
  十九岁的少女,年轻、美丽、温婉,更重要的是,在绘画上,她才华横溢,并且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与见解,与傅嵘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欣赏变成爱慕,实在太容易了。
  
  更何况,三十二岁的傅嵘过得并不快乐。在外人看来,他是傅氏的独子,家世风光,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毕业后不想经商,便由父亲出资开设了一家艺术画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外人哪里知道,他的画廊,是用一桩他并不情愿的商业联姻换来的。傅夫人姜淑宁是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性格跟傅老爷子很像,强势、霸道,与他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唯一的话题,便是儿子傅云深。
  
  生活压抑的已婚男人,遇上善解人意、才华横溢的年轻女孩,注定是一桩悲剧。明知如此,可当爱情浓烈时,便如一只飞蛾,明知烈火灼人,依旧不管不顾地为了那温暖光明飞扑而去。
  
  林芝是在怀孕后才得知傅嵘已有妻儿,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回不了头了,也不愿意回头。她爱得浓烈,爱得不顾一切,不惜背负着小三的骂名,因为姜淑宁的举报,她被学校开除,一生清白骄傲的父亲与她断绝关系,她失去了一切,唯有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与傅嵘的事情被傅家知道后,傅老爷子震怒,对儿子说,这个女人与傅家,二选一。再浓烈的爱情又怎样,在现实面前,他变得懦弱,不堪一击。他最终选择了傅家,并让林芝将孩子打掉。她对他失望透顶,连夜逃回了老家,躲在小镇生下了孩子。
  
  如果她带着孩子在老家平淡度日,便也不会有后来所有的悲剧。但心怀怨恨的她不甘心,怎能甘心?她为他失去了一切,她那样痛苦,他却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同为傅家血脉,凭什么一个可以享受最好的生活,她的儿子却要被人指指点点骂作野种?
  
  在傅西洲三岁的时候,她带着不甘与恨意,回到莲城。
  
  当她带着儿子出现在傅嵘的画廊时,傅嵘没有半点惊喜,有的只是震惊与害怕。
  
  但事已至此,害怕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为了安抚林芝,让她不去傅家闹事,傅嵘为他们母子在偏僻的小巷子里租了一间房子,让他们住了下来,每月提供生活费用,并许诺她,每周至少陪他们母子两次。
  
  女人永远比不过男人的绝情狠心,再信誓旦旦地说着恨,可也抵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语。而林芝想要的,不过是给孩子一个家,哪怕这个家是那么的脆弱,但她别无选择。
  
  这样徘徊在两个家庭的生活持续了五年,在傅西洲八岁的时候,姜淑宁发现了这一切。
  
  傅家看似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
  
  被再次背叛与欺骗的怒与恨,如燎原之火。心性高傲的姜淑宁,怎么可能容得下林芝母子。
  
  那些年,面对姜淑宁的各种刁难手段,林芝始终不退不让,只是她越来越不快乐,性情大变,失眠很严重,需要靠药物来入睡。每日里依靠酒精来麻痹自己,将自己关在租屋的阁楼里没日没夜地画画,画完后又用刀将那些画一刀刀地划烂,或者放一把火,付之一炬。然后再继续画。暗沉的屋子里,整天弥漫着强烈的松节油气味、浓浓的酒精味,以及她醉酒后污秽的呕吐物。
  
  傅西洲常常面无表情地站在充满这些气味的房间里,将窗帘拉开,抱着她丢进浴缸里,然后去拜托住在隔壁的房东乔阿姨来帮忙为她清洗。
  
  每天放学回来,等待他的,不是热乎乎的饭菜,而是满屋子难闻的气味,有时候还要收拾被母亲醉酒后发疯砸得满地的碎裂物。
  
  自他懂事起,他就从未感受过家的温暖是什么滋味。房东乔阿姨很善良,常喊他去家里吃饭,在饭桌上,他看着乔家的两个女儿嘉琪和嘉乐肆无忌惮地与父母亲开玩笑、吵闹、撒娇,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模样,他默默地低下头去,碗里的美食再也没有味道。
  
  这样寻常不过的家庭温暖,却是他此生都求之不得的。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到他十四岁那年。
  
  那天傍晚,他放学回家,刚走到巷子口,便被匆匆跑过来的乔阿姨拽住,说:“西洲,你回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快快,那个女人又来找你妈麻烦了,这次还动起手来了。你赶紧回家!”
  
  他丢下乔阿姨,飞快地往家跑。
  
  赶到家时,他看见姜淑宁与母亲正站门口的楼梯边,两个人在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动手,互相扯着衣服、头发,那架势,真像两个村野泼妇。他跑到她们身边,想把两个人拉开,可疯狂中的女人,力气大得可怕,她们纠缠在一起,他压根分不开她们。
  
  在拉扯中,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傅西洲震惊地睁大眼,看着姜淑宁的身体像一只失控的皮球,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失控中的林芝也反应过来,喃喃着说,我没有推她,我没有推她……他也没有推她,可是这样混乱的时刻,谁能说得清楚呢?
  
  “夫人!”这时,有个男人忽然出现,大叫着跑到姜淑宁的身边,然后拨了120,再拨了110。
  
  傅西洲认出了他,是姜淑宁的司机。
  
  救护车与警车很快就赶到,姜淑宁被送去医院,他与母亲被带往警局。
  
  被带上车的时候,林芝一直在喊叫,不关我儿子的事,你们别抓他!你们别抓他!可姜淑宁的司机却一口咬定,他看见傅西洲与林芝一起将姜淑宁推下了楼梯。
  
  当晚十点多,傅嵘出现在警局,他没有见林芝,只见了傅西洲,对他说,姜淑宁已经醒过来了,没有很严重的问题,就是脑震荡。但她已经请了律师,坚决要起诉他们母子故意伤人。最后他说,别担心,我会阻止她的。
  
  自始至终,傅西洲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用冷眼看着他。对于父亲,他心里除了怨恨,别无其他感情。
  
  这一切的痛苦与罪恶,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姜淑宁说到做到,真的将林芝母子起诉,傅嵘压根阻止不了她,只能为他们请了律师。
  
  林芝对律师说,是她推的姜淑宁,与傅西洲无关,她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牵涉到儿子。
  
  律师说,故意伤人罪判下来是要坐牢的!
  
  她神色坚决,说,我不怕,只要我儿子没事。那一刻,她清醒无比,坚定无比,做了一个全天下母亲都会做的选择。
  
  不知怎么回事,先前一口咬定是林芝与傅西洲一起将姜淑宁推落的司机,最后竟然改口说,自己只看见林芝与傅夫人动手,将她推下楼梯。
  
  第二天下午,傅西洲被放出来,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傅嵘的画廊。虽然他不想见他,可唯一能帮母亲的,也只有他了。
  
  傅嵘一脸疲惫,想必傅家也闹得天翻地覆了。他对傅西洲说:“我会想办法的。”
  
  第二天,律师就告诉他,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免除他母亲的牢狱之灾。他说会帮林芝申请为精神失常患者,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在争执间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与动作的。而林芝一直在服用安眠药物,也看过医生,这些都是证据。法律会酌情审判,然后再申请送去精神疗养院,住一段时间,以病情痊愈为由接出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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