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水岂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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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月余这一日已到江南。卢云替船老大搬完最后一趟货领了二钱银子工资便即辞别。
  
      这船老大看他做事俐落有心相留但卢云恨他势利刻薄自是不愿为伍虽江南人生地不熟但凭着年轻体健就做些苦力也能熬的下来。他心存奇想倘若衙门并未文缉捕他只要再等上两年或能再赴会考。
  
      上了岸后卢云向路人打听知道此处已在扬州不远处他想扬州富庶应能在那过活问明方向又走了两日终于到了那大名鼎鼎的扬州。
  
      扬州自古繁盛卢云是大名久仰了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便是此处了。
  
      古来有言若腰缠十万贯入得扬州方知何处天堂。果见青沽酒旗随风招展沿江两岸尽是酒楼妓院画舫往来衬得水上也挤了。卢云落榜逃亡此地身无长物穷困潦倒贫贱感受倍切。耳边青楼女子娇笑酒客轰饮之声虽只午后仍不绝传来夜里恐更烦嚣。
  
      卢云站在岸边望着河上来往的画舫心中忽地想到那一干纤夫的劳苦只觉世间黑暗贫富悬殊已极忍不住心中难过寻思道:“一般是人为何贵贱分别如此悬殊?老天爷啊老天爷莫非你的公道正义便是如此凉薄而已么?”满心悲凉竟是无语问苍天。
  
      正想间经过一处衙门卢云只见布告上贴了形形色色的公文都在悬赏缉捕各路逃犯。卢云担忧官府通缉自己便仔细探看寻找只见的角落中贴着一纸公文:“山东潍县人卢云杀害狱卒伙同太湖群盗等人逃狱若得查报赏纹银二十两。”
  
      他虽已料到被缉但终要亲眼见到公文明言否则绝不死心。只是自己仅值二十两纹银那也真是贱的可以了。他苦笑一阵想道:“今年辛辛苦苦到省城赶考弄了个名落孙山唉文榜无名却上了通缉榜也算是中举了。”
  
      只见那公文一纸上头并无画像卢云想道:“这县官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除非我前去应考自投罗网看来也不会有人过来捉我。”反正自己无足轻重日后便用真名也不会有人留意。
  
      卢云生平最重名声想起自己不必改名换姓心下颇感安慰当下便在扬州城内四处乱逛夜宿破庙旧屋。日游名胜古迹。
  
      只是身上盘缠有限料得半月后银钱用完自己便要行乞度日他便时时留神四处觅访差事。
  
      过了数日卢云行经一处大户人家却见门上贴了红纸言道要找家丁仆僮。卢云心下一喜想道:“我若能在这户人家度日想来倒也不坏。”
  
      正要敲门转念想到泼皮牛二那干人的恶形恶状他心中一怒自知做了人家的长工定有无数闲气要受暗暗想道:“不成!我卢云纵然穷困潦倒也不该再身居仆役受人轻贱。”便绝了此念。
  
      但往后数日竟未找到半份差事眼见盘缠用尽只好回到那处大宅可门上红纸早已撕去。
  
      卢云站在门外苦笑道:“苦矣我现在就算要自甘下贱也没人理睬了。卢云啊卢云你也不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要这身傲骨作什么?这不是自断生路吗?”
  
      他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忽见一个少女跳跳跃跃而来这女孩身作丫鬟打扮圆脸大眼甚是可爱。她见卢云背影寒伧便叫道:“喂!今天没有吃食的你若要乞食不妨初一十五再来。老爷夫人会赏你一些铜板。”那少女语音娇柔却把卢云当成了乞丐。
  
      卢云转过头来苦笑道:“姑娘我是来觅份差事的不是来要饭的。”
  
      那丫鬟见卢云衣着虽然破烂但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举止间更是器宇轩昂忽地脸上一红心下有了几分好感。
  
      卢云咳了一声道:“姑娘可否替在下通报一声若是贵府还需得人手我便在此等着了。”
  
      那丫嬛听得卢云的北方口音皱眉道:“你是外地来的唉呀!我们管家最恨外地人不过我还是替你打听打听好了。”
  
      卢云忙道:“多谢姑娘。”
  
      那丫鬟脸上飞红开了门一溜烟的进去了。
  
      卢云站在门外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迟迟不见那丫嬛出来卢云心道:“看来此处没得差事可干了我还是另谋生路吧。”
  
      正要离去忽见一名男子走出来叫道:“喂!我们管家叫你进去。”口气甚是不耐。
  
      卢云心下一喜急忙站起身来随那家丁走进只见虽是后院但花草扶疏颇为雅致。他往院内行去先走过了一座曲廊才到了那管家的住处。
  
      这宅院甚是广阔除主宅外另有些房舍供奴婢居住。只见一名瘦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颏下留着短须外貌甚是精明显然就是管家了。
  
      卢云一拱手道:“在下卢云见过管家先生。”着微微一笑只将双手拢在袖中便如文士一般举止。
  
      那管家上下打量卢云见他样貌非俗双目炯炯的望着自己不由得一怔但随即想起此人乃是有求而来登时又摆出管家的派头便斜着眼尖声道:“你可是来上工的啊?”
  
      卢云大喜头道:“正是。”
  
      那管家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会什么?”
  
      卢云一愣他长到二十七八岁倒也很少想过自己会些什么他思索良久方才道:“在下所学驳杂琴棋书画诸道除琴艺一道未曾习得外其余诸项颇有心得。此外礼乐射御书术亦有沾闻。治国一道尤为所长。”
  
      他见管家面色铁青便顿了顿道:“在下所学如此可还中式么?”
  
      那管家惊得呆了骂道:“鬼扯!鬼扯!阿福你带这子进祡房教他每天挑水劈柴一个月给他八钱银子。”跟着走进屋里不再出来了。
  
      那阿福早在一旁偷笑见卢云给管家斥骂便嘻嘻哈哈地道:“喂!这位状元公子快去砍柴挑水吧!”着带卢云走到一处柴房里头堆满柴火杂物。
  
      阿福道:“你自己清理一下等会开始干活。”着便大致明每日需做之事大抵是何处需挑水入缸何处需劈柴送薪之颣的粗活。
  
      卢云问道:“这位哥我晚上睡那?”
  
      阿福也甚厌恶外地人不想和卢云多随手一指道:“你就睡这啦!”
  
      卢云一怔那阿福却不多加理会已自行掉头走了。
  
      卢云苦笑一阵想到大牢里的苦日子便自嘲道:“卢云啊卢云人家文职武做你便来个武职文做把柴房当书房那也不坏啊。”
  
      正自清理睡觉地方门口又来了一个老者叫道:“阿云管家要我带你四处看看免得你迷路。”
  
      卢云听他唤自己做“阿云”不禁一愣但自己是旁人家里的长工不能没浑名使唤。
  
      他叹息一声便随着那老者在大宅走动见识方便日后干活。
  
      当时士大夫多喜园艺卢云见大宅园中布置的颇为精致假山瀑布随处可见他幼时曾在故乡一处寺庙待过庙中师父颇精此道他也因而多有沾染看了几处摆设后头赞道:“闲淡中求致远一山一水中仍见风骨凛然你家主人挺有学问。”
  
      那老者转过头来奇道:“什么你家主人?你该我家主人才是啊!”
  
      卢云想到自己已是人家的奴仆心中一酸默然不语。
  
      那老者又道:“我家主人出来可别吓坏了你乃是当今工部侍郎顾嗣源顾大人我们顾老爷是过状元的你可知道?”
  
      卢云屈指一算道:“嗯顾大人他是景泰八年中举的吧!”
  
      那老者惊道:“你怎么知道?”
  
      卢云道:“江南一带地灵人杰百年来出过八个状元顾大人便是其中之一天下谁不知晓?”卢云是读书人自对这种官场之事十分熟知。
  
      那老者见他见多识广不由得一愣道:“你知道的倒挺多。”言语上便客气许多。
  
      卢云与那老者看过大宅院后已然华灯初上他腹中咕咕直响已是饿极。
  
      那老者笑道:“啊!你饿了咱们吃饭去!”
  
      到吃饭卢云精神立刻大振要知每天有饭吃对他来可是一件大事。要喂饱自己可不简单。
  
      那老者带他到下人的食堂卢云见饭菜中有鱼有肉吃的极好连吃了五大碗饭。众人都笑道:“这子还没上工倒是先吃了个够本!”
  
      食堂上有人问起姓名来历卢云淡淡地道:“弟姓卢名云北方人以前是个店二。想扬州富庶便来求口饭吃。”
  
      一来卢云自幼熟读诗书不愿改名换姓二来他想衙门不会把他这个人物放在眼里众人也不会特地查他的身世便用了本名。
  
      众人笑道:“原来你是店二出身以后咱们这食堂打饭端碗的活儿可全靠你啦!”
  
      卢云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却也不以众人的玩笑为意。
  
      冬去春来卢云每日砍柴挑水再加伙食甚佳身子日益健壮。他身形本高这时也变得魁梧起来他每月都将工钱存起只等盘缠足够之时便要设法回到山东再行打算。
  
      这日他正在挑水忽见管家急忙奔来叫道:“喂!你过来!”
  
      卢云放下水桶抹了汗问道:“可有什么事?”
  
      管家招手道:“别问这么多只管来!”
  
      卢云见他神情颇为急迫料来定是有事当下跟着便走。
  
      只见管家一路行走却是带着他往主宅走去卢云做的是贱役从未进过主宅只见里头金碧辉煌家具摆设均甚考究。只不知管家为何带他进来。
  
      过不多时两人已到一处书房只见里头藏书无数墙上挂著书画一望之下便知道此间主人极为讲究。那管家道:“好啦!以后你不用砍柴挑水了每日来这看管打扫知道了么?”
  
      卢云又惊又喜连忙询问详情才知原先看管书房的老先生辞工返乡其他家丁没念过书不懂得如何打理书房定得找个读过书的人来看管那管家便想到了卢云这才派给他这个闲差。
  
      管家道:“子!你工钱照旧还是住那柴房。过得几日若有空房我再叫他们给你挪挪。”
  
      卢云喜道:“不打紧只要能来这里念书你让我睡猪圈都可以。”
  
      那管家啐了一口骂道:“书呆!”跟着吩咐道:“老爷这几日不在家里你好生看守这里没事多扫地擦拭知道么?”
  
      管家离去后只剩卢云一人在书房之中他见书房极大里头所藏经书成千上万一张大几对窗而置窗外花草盈绿鸟语轻唱心中欢喜得直要炸开一时翻翻四书一时摸摸五经好似回到故乡见到亲人一般。
  
      那顾家老爷名唤顾嗣源原本官居工部侍郎却因母丧在家丁忧三年今年已第二年算来到得后年春便可返京复职了。顾老爷这几日上黄山赏景不在扬州卢云每日到书房来除打扫清理外便是无所事事但他生性好读不倦这下有群书博览自是大乐。他连着几日都诵读儒家典籍颇复往日风采。
  
      一日卢云走到放置道藏诸书的书架随手挑了几本出来翻阅。他过去曾研究易理颇具心得但这几本书多是道家养生之术卢云秉持儒心儒学从不信这些长生不老的玄学。正要放回转念一想:“诸子百家各有所长我以后也许不能再求功名又何必独独拘泥于孔孟之道?”当下便翻开道术之书细细研读起来。
  
      过了几日卢云已读了十余本养生修道的书其中颇多医理亦有穴道图像虽然不甚明了但也慢慢有了些兴趣。
  
      这日卢云又翻到了一本书名曰“练气论气”翻阅内容与前书所见大不相同。再看序跋只有短短数句念道:“贫道素知顾侍郎颇好道学于养生诸道极有专精。贫道于武学之中悟出天人妙化、滋养延年的妙方特赠与方家以求印证。武当掌门元清。”
  
      卢云知道武当山的名头昔年张三丰真人曾久居山中传闻活到了两百余岁之后羽化成仙。卢云想道:“既然这书有些来历又可保养身子我何不也练上一练以后若能少了些伤风咳嗽不也是好?”
  
      言念及此便拿起经书读了起来。他看了一阵只觉其中文字颇为有趣一时竟尔兴致盎然当下便依法打坐。
  
      卢云缓缓呼吸照著书上所载的三长一短吐纳法将舌头抵住上颚齿间跟着依照书中心法将气息存想后脑“玉枕穴”上之后一路存想“天突”、“中极”、“肩井”等处穴道只是一路存想得头晕脑胀耳鸣眼花却仍不见丝毫进展卢云心道:“看来我练功法门不对这几日不妨再多练习看看。”
  
      反正闲来无事卢云这几日就死抓着那本“练气论气”只是练来练去身上始终没什么异状倒是屁股经常坐得疼痛不堪这一日拉屎时见到自己屁股上已坐出疮来卢云心道:“看来这些道家玄学全是骗人的东西我大可不必浪费光阴。”
  
      自此之后便又开始研读史书把武当掌门送来的经书扔在一旁。
  
      这日天气炎热卢云读了一会儿史记实在昏昏欲睡慢慢地打了个瞌睡跟着闭上了眼。
  
      前些日子他都在习练呼吸之道日常之时也常不知不觉地吐纳此时半梦半醒之间竟也吐纳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卢云睡得正沈忽然丹田热气一动一股热流沿着背后盘旋而上跟着缓缓流入泥丸又顺著“玉枕”而下一路经“天突”、“中极”、“肩井”、“檀中”等穴道最后返回丹田。卢云此时正自熟睡只觉那热流绵绵不绝流过之处全身不出的受用。
  
      迷迷糊糊间身心爽泰好似飘在云端忽地有人大叫一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卢云大吃一惊醒了过来却见阿福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上工时偷偷睡觉可别给管家看到了。”
  
      卢云心下一慌正要坐起蓦地全身麻摔倒在地阿福也吃了一惊忙将他扶起问道:“怎么了?腿睡麻了么?”
  
      卢云想要回话却连声音也挤不出来嘴角抽*动好似中邪一般。
  
      阿福又惊又怕忙将他扶起坐下道:“你歇一会儿我先走了。”他怕惹祸上身便匆匆离去把卢云一人留在房里。
  
      整整一个时辰卢云竟都不能动弹好似生了场大病似的。卢云哪里知道像阿福这样忽然惊吓最是练功者的大忌举凡武学之士练功时必得安静无扰若不是卢云功力浅薄至极照这样给人惊扰轻则瘫痪重则七孔流血而死下场必定奇惨。
  
      不过这次大难不死却给卢云觉出一条练功法门只要意念若有似无便能引出一道暖暖的气流他察看诸书得知这暖流有个名堂称为“内息”练武之人便称之为“内力”。
  
      得此意外之喜卢云甚是开心更是勤练不缀每回都让热热的内息在体内运转流动良久方息。他虽然不知这内息有何作用但半月后自觉神清气爽做起事来气力也大了些料来定是这内息之功。
  
      这日他正自修炼内功自言自语道:“若要把真气引入丹田却从何处经脉为之方是恰当?我若要打通奇经八脉该要如何吞吐内息?”他习练内力已有数日便开始思索如何自由运使察看诸书却无一记载只好自行摸索。
  
      正想间忽听门外一人骂道:“吞你个大头鬼!子老爷回来了你还快不出来迎接!”正是管家到了。卢云吓了一跳连忙整了衣冠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一人白面黑须神态闲适正往书房缓步行来看来便是老爷了。
  
      管家躬身道:“见过老爷。”
  
      果然那人便是顾嗣源他看了卢云一眼似乎微微一奇问道:“这孩子是谁?”
  
      管家道:“祁先生日前返乡他是来替祁先生位子的。”
  
      顾嗣源头迳自走进书房。
  
      管家忙推了卢云一把急道:“还不进去?”
  
      卢云依言走进掩上了门侍立一旁。
  
      顾嗣源走入房中打量房内一阵忽道:“怎么有人动了我的书么?”只见几上摆了几本书都是卢云在读的。
  
      卢云暗道:“糟了!老爷回来得急我忘了把书收回去。”
  
      顾嗣源拿起几上的几本书见都是道家的经典“噫”的一声道:“你对道家典藏有研究?”
  
      卢云道:“人只是随手翻阅。”
  
      顾嗣源了头道:“年青人多读些经史子论不要尽碰些冲虚之学。”
  
      卢云冷汗直流忙应道:“是。人知道了。”
  
      顾嗣源又问了卢云的姓名来历卢云便简略的了。顾嗣源不置可否坐了下来道:“研墨。”
  
      卢云自己写了一手好字磨墨于他那真如吃饭喝水般的容易。他取出一锭松烟宝墨只见上头雕龙盘根手艺非凡磨了数下只觉那墨气直如松香气若芝兰端是极品。卢云以前家中穷苦多在沙地上习字便有钱买墨也是那种十文钱一锭的西贝货凑和应付着用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极品松墨?一时眯起眼来闻着鼻中墨香好似身在天堂一般。
  
      顾嗣源见他神态怪异咳了一声道:“你在做什么?”
  
      卢云赶紧定了定神陪笑道:“没事没事。”
  
      顾嗣源摇了摇头从笔架上取下一枝毛笔正是只“贡品紫毛狼毫”卢云看得口水直流心中百般艳羡只想把狼毫握在手里也来挥文舞墨一番。
  
      顾嗣源问道:“纸呢?”
  
      卢云忙走向书柜取出“宣和桑纸”铺在桌上。
  
      顾嗣源皱眉道:“我要写的是奏章你怎么拿了桑纸出来?”着把笔放落亲自走到书柜拿了一扎纸出来上书“贡品宣纸”四字道:“我若写的是奏章用的是上等宣纸你可记下了?”
  
      卢云连声道:“是、是!”
  
      只见顾嗣源下笔如飞顿书百余言卢云见他文笔飘逸书法灵秀确是钦状元、两朝重臣的的风采不由得面露激赏之色。顾嗣源抬头一看只见卢云看着自己的文章连连头颇为忘形他不禁心中一奇:“这书僮也能懂我的文章么?”但就这么一想又专心凝志的写着奏折。
  
      待顾嗣源写完已是酉时。足足写了两个多时辰。顾嗣源吩咐道:“你留在这儿等墨汁阴干之后再心卷起收好。”
  
      卢云应道:“人理会得请大人放心。”
  
      如此过了十余日顾嗣源每隔一天必到书房活动一待便是两个时辰。卢云的柴房距书房颇远他有时便睡在书房中。顾嗣源甚少与他交谈把他当作一般书僮卢云自幼受人轻贱惯了也不以为意。
  
      每日除陪伴顾嗣源读书外闲来无事时便是修炼内力。他将吐纳次数增减每次时间及吸吐之量都作改变。只是练来练去仍无进展那内息虽能涌出但每回只是上到泥丸而后盘旋而下全然不能随心所欲但卢云并不心焦气馁他将所试之法一一登录纸上隔日再行修炼总要摸索出一条运气法门为止。
  
      又过几日这日顾嗣源正在房中读书自娱突然有人来访却是名中年文士。卢云见他形容潇洒身材略显消瘦一望即知颇有才情。
  
      顾嗣源正在吟诗见那人站在门口喜道:“啊呀!裴兄你老怎么有空来?也不叫下人通报一声?”
  
      那姓裴之人单名一个邺字号修民居士世居扬州昔年曾任朝廷要职现被罢官自在家中开馆授徒。他与顾嗣源交情深厚两人一个丁忧在乡一个革职罢官都在等北返朝廷之日。顾嗣源念及两家交情颇有意把独生爱女许配给裴邺的儿子只是两家长辈虽想早早撮合但两个冤家互相看不对头一直毫无进展只看得众人好不急切。尤其顾家那二姨娘最是心急她是裴邺的表妹自想大力服这门亲事可当此男女情爱之事最是急不得饶她精明干练却也毫无办法。
  
      只见裴顾二人相谈甚欢两人用过茶后顾嗣源问道:“目前朝廷景况如何?我日前上黄山旅游久不知朝廷大事了。”
  
      裴邺道:“还不是老样子?听江充开始整肃大理寺的人好几个老家伙都辞了只气得徐铁头七窍生烟。他江充倒是得理不饶人顺理成章地把他那些徒子徒孙安插进去。”
  
      顾嗣源摇头道:“不走不辞还能怎么?硬给人整垮斗倒岂不更惨?”
  
      两人相顾叹息一时静默无语。
  
      忽听裴邺道:“嘿!别尽这等事今日我来是来考你一考!”
  
      顾嗣源奇道:“考我一考?咱们两人这一辈子考的还不够么?”
  
      裴邺笑道:“人人都顾侍郎文才敏捷当朝无双我只是试试此言是真是假?”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原来裴邺与顾嗣源并称“裴顾”诗词精绝盛名遍传江南。他这般显然只是开个玩笑别无恶意。
  
      顾嗣源见好友眉宇间有些忧色便问道:“到底有什么大事不妨来听听吧!”
  
      裴邺叹道:“顾老我这次是真的给人难倒了。你倘若不救我一救我那修民馆可要关门大吉啦!”
  
      顾嗣源惊道:“怎么!可是东厂那些人来为难你么?”
  
      裴邺笑道:“那倒不是。我自隐居后从来不问朝廷之事每天只管教书写字好不自在东厂的人何必找我麻烦?”
  
      顾嗣源奇道:“不是东厂那又是什么人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过来惹你?”
  
      裴邺笑了笑道:“这整我的人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过是个老乞丐而已。”
  
      顾嗣源惊道:“乞丐?”
  
      裴邺了头道:“几天前突然来了个老乞丐进来大吵大闹要踢我的馆子我几个门人劝他都我们不是武馆何来踢馆过招之事?但那老丐只是不理非要咱们接招不可神态甚是跋扈。”
  
      顾嗣源道:“嗯想来这老丐定是有备而来吧!”
  
      裴邺苦笑道:“不错。这老丐往我堂中一坐他有副对联是吃饭拉屎时想出来的要在我们这瞧瞧有没有人能对的出下联。如果无人对出他就要把我‘修民馆’欺世盗名的事迹宣传出去。我那时心想好哇!我裴修民一辈子不知对过多少对联庙堂之上随口而答一个乡间老丐我岂有惧怕之理?”
  
      顾嗣源素知裴邺之能笑道:“裴兄文才独步岂有惧理?后来如何?”
  
      裴邺道:“那老丐当众挥毫把那上联写了下来要我对上。嘿嘿我一看之下……一看之下……”
  
      顾嗣源笑道:“一看之下便把它给解了?”
  
      裴邺叹了口气道:“你这不是损我么?我要是解了这对联又何必过来找你?那上联真是绝妙至极我一看之下当场便怔住了。那老丐冷笑一声谅我一时片刻也答不出要给我七日时间回答以免他胜之不武。我与门下弟子细研两日都参透不出如何才能对的妥贴。又怕应了平仄少了文意又怕应了文理声韵不合只好来求你了。”
  
      顾嗣源惊道:“这么厉害!真是岂有此理!”
  
      裴邺苦笑道:“这老丐已整垮几十间学堂了连咱们何老翰林的讲学堂也无一人对得出来。”
  
      顾嗣源大吃一惊:“连老翰林也不成了!快写来瞧瞧!”只见裴邺就着纸上写了几字顾嗣源一见脸色立刻大变道:“好!真是不简单哪!”着口中念念有词显在苦思。
  
      卢云在一旁也想看那对联但给裴邺的身子挡住了卢云只有空自想像却见不到上头的文字。
  
      裴邺与顾嗣源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始终对不出一个工整下联。顾嗣源道:“也罢!连老翰林满腹经纶都给难倒了我们一时又怎对的出来?先吃饭去喝个两杯到了晚间再吧!”
  
      裴邺苦笑一声心知顾嗣源恐也对不出这绝妙至极的上联只好道:“也好吃饭去吧!”着两人便走出书房只留下卢云一人。
  
      卢云见他二人走远心道:“是什么样的对联竟能难倒两位进士出身的大人?”便走近几旁一看霎时只见上联道:“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
  
      卢云细细看去蓦地暗暗头心道:“难怪无人对答的出这上联真是奇联。”
  
      这上联的意思是:“我饮食间连泉水也欠少了唉呀!但光喝那白水又怎能过日子呢?”一股穷酸之意赫然透出。卢云饱读诗书一眼便看出这幅上联的厉害之处这上联之难不在那股酸意而是在上头的文字工夫。
  
      这上联分为两句是为“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那“饮食欠泉”四字看来不成文意但仔细读去却觉另有妙用。那“饮”字给拆了开来变为“食”、“欠”二字;依序读去便成了“饮食欠”三字连环除此之外下头接的那个“泉”字也有他用分拆为“白”、“水”二字便成了“饮食欠泉白水”六字连环连续读去便是这幅“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的奇妙上联。
  
      前头六字一个接着一个接连不断述出主人翁的穷困潦倒看来这老丐定是走投无路心怀不忿这才出了这怪联为难江南才子。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这老丐学问渊博可又愤世嫉俗若有机会该当拜见才是。”他低声将上联读了几遍心中思量半晌忽然心念一动已有计较哈哈大笑道:“难得倒翰林进士可难不倒我卢云!”
  
      想他自己科考落地潦倒奔波一路受那世人轻贱嘲笑倒与那老乞丐有些相似之处猛然狂性作心道:“我卢云若不露个两手恐怕世俗之人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下提起笔来便在那上联之旁写了他的下联。
  
      他将毛笔放下仰天大笑正洋洋得意间忽想:“糟了我这下狂态作胡乱写了这些文字可别让老爷气炸了。”
  
      正要想办法遮掩忽然阿福匆匆走进叫道:“喂!管家有事吩咐叫你过去啊!”
  
      卢云此时急得满头大汗只想抹去自己的字迹便道:“你先等会儿我一会儿马上过去。”
  
      阿福哼了一声道:“他急得很你再不过去可别害我挨骂。”
  
      卢云又急又慌可又不便让管家久候当下长叹一声只得跟阿福出了书房。
  
      待见了管家却是为了些琐碎事找他过来卢云正自心焦只想赶回书房遮掩管家唠唠叨叨地吩咐事情他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脱身便急急走回书房。
  
      卢云心中担忧低头走进书房霎时便见顾嗣源与裴邺两人面色凝重站在几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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