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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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姚纯刚回到家里没过五分钟,就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妻子,开了门却见是邻居家的孩子。
  
  女孩儿说:“叔叔,阿姨让我告诉你,她今晚不回家了。”
  
  他不禁“噢”了一声。上班前精心打扮,下班后不按时回家,还让邻居家的女孩儿转告不回家了,这个“新动向”意味着什么呢?联想到自己今天在所里的勾当,他第一次真正对妻子起了疑心。可自己的不轨那是极特殊情况之下的不轨啊!天地良心,自己上班前是没揣着什么鬼胎的啊!自己是一个被诱惑者,而非是一个诱惑者啊!而她上班前那一番精心打扮,说明了她是企图去诱惑别人嘛!两者的性质有区别嘛!他本能地感到问题严重了。
  
  “她怎么不亲自往家里给我打电话?”
  
  “阿姨说往家里打了半天电话,没人接。”
  
  “还没到我下班的时候,家里有人接电话岂不是见鬼了!我说的是现在!现在不管她在哪儿,只要还活着,就应该亲自往家里给我打个电话嘛!”
  
  他竟气呼呼地,跟邻居家的女孩儿理论起来。仿佛那七八岁的女孩儿,是他妻子的一个小同党似的。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
  
  “不回来了?因为什么不回来了,总要讲清楚的吧?不回来她到哪儿去过夜?难道她别处另有个家不成?”
  
  女孩儿委屈地嘟哝:“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等阿姨回来你问阿姨自己好了!”
  
  一说完,女孩儿就转身跑回家去了。女孩儿进了家门后,从门内挤出脑袋,以宣告式的口吻大声说:“我爸爸妈妈经常教育我不许乱掺和别人家的事儿!”
  
  望着那邻居家的房门嘭地关上,他一时愣住了。愣了片刻,想想女孩儿的话说得怪有意思的,独自苦笑了起来。
  
  他吃了昨天早晨剩下的几根油条,便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看着看着,那个脸像兔子的女人,就浮现在报上了,冲他嫣然地微笑着。并促狭地冲他挤眼睛。于是报上的大小铅字,一片片地模糊,一片片地淡去,一片片地消失。于是那张报仿佛成了她的一张肖像画页,而且是彩色的。于是他反对自己去想她就成为不可能之事了,也为时太晚了。
  
  既然想到了她,他认为有必要给所长赵景宇挂个电话,向他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今天他毕竟以副心理研究员兼副所长的身份,独当一面地接待了一位心理咨询者啊!不主动汇报,如果那赵胖子询问起来,岂不显得自己太不敬业也太不识好歹了么?毕竟,依他想来,今天这件事是对方向自己提供的一次锻炼业务能力的机会,是一种栽培,是一种抬举。再说,他心里正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极欲寻找谁谈谈那个脸像兔子的女人。
  
  他抓起电话就往赵胖子家里拨。接电话的是赵胖子的妻子,说丈夫不在家,说丈夫已经连续几天没回家了,说今天也未必会回家过夜,很可能又在单位睡了。
  
  “小姚哇,你说我们老赵,啊?还那么敬业!没黑夜没白天的,一心全扑在工作上了。你说如今哪儿还有他那么无私的人了啊?家也不管了,老婆也跟着守活寡似的。不怕你笑话小姚,我们两口子已经好久没有过那个事儿了。前几天他身体不好,我陪他去看病,医生诊断他肾虚。我当时这个气呀!我这儿整夜整夜单枕独眠的,还告诉我们他那儿闹肾虚,你说如今这医生,啊?不是瞎诊断么!……”
  
  那女人接着就喋喋不休地向他抱怨起来。听得他实在没了耐心,就将电话按断了,并随即往所里拨。不随即就拨,唯恐那女人反挂过来,跟他絮叨个没完。
  
  拨了半天没人接,刚欲放下,那边儿接了。
  
  “找谁?”——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你是谁?”——他觉得奇怪。
  
  电话立刻挂断。
  
  他怔了片刻,又挂。通得又很快,却没人再接了。
  
  “妈的!”
  
  他骂了一句,觉着还饿,走到厨房去。寻寻觅觅的,搜索出了半碗凉粥,想兑开水喝了。拿起暖瓶,是空的。懒得烧水,凉粥凉喝了。喝到最后一口,才觉出馊味儿。一经觉出馊味儿,就反胃,就恶心。于是守着洗碗池,哇哇地呕吐起来。连刚吃下去那几根油条也呕吐出来了。
  
  会是谁呢?
  
  用凉水漱了漱口,归到沙发上坐着,他仍在猜测。那年轻女性的声音听来有些耳熟。虽然仅仅“找谁”两个字,但的确耳熟。倏忽地,想到了刚从大学毕业来到所里的小张身上。小张家在上海嘉兴,说起话来一口南方语音。他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多了。她不值夜班,又去到所里干什么?而且是在所长的办公室里!谁给她的钥匙呢?没有钥匙,她又怎么能进入到所长办公室呢?除非学会了穿墙术!不对!赵胖子肯定也在!当然他也在他的办公室里。联想到今天大白天的,自己和那个脸像兔子的女人在所长办公室里胆大妄为地进行的勾当,他认为此时此刻,肯定地,正在发生同样“内容”的“办公室里的故事”。
  
  他再次抓起了电话。
  
  这一次刚一拨通,立刻就有人接了,而且是赵胖子本人。
  
  “小姚吧?”
  
  “对,我一直在不停地给你挂电话……”
  
  “我刚回来没两分钟。”
  
  骗人!——他心里说。
  
  “有什么事儿?”
  
  “今天的事儿。就是那位姓曲的女同志……就是我今天接待的那桩业务啊!要不要我电话里向你汇报一下?”
  
  “不用不用。我当时不是说了嘛!——你办事,我放心啊!否则我能在你行动不便的情况之下,派车把你接到所里来么!”
  
  “正因为你这么地信任我,我才觉得有必要及时向你汇报一下啊!”
  
  “我说不用就不用。再者人家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人家对你的业务水平评价相当高哇!满意得很呢!”
  
  “真的?”
  
  “当然真的。小姚哇,这桩业务可不是这一次就算完成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是一桩较特殊的业务。对方的心理问题十分复杂,非是一句话所能言明,是一例典型的心理紊乱综合征。需要的是特别细致的情感呵护、情感关怀,也将是一桩时间较长的业务。所以呢,你要做好长期的、全心全意而不是三心二意的,专为这一位姓曲的女同志的心理问题服务的准备。明白么?”
  
  “明白!”
  
  “没什么困难吧?”
  
  “没有,暂时没有。”
  
  “没有困难就好。什么时候有困难了,什么时候坦率提出来。这也是一次业务实践的机会嘛!在我们这一行,你虽然是个‘半路出家’的,但我知道你还是很有上进心的,还是很努力提高业务水平的。可是光靠读大本专业方面的书籍是不够的,也是不行的,要理论联系实际。只有在理论与实际的联系之中,才会产生经验,才会变理性的知识为感性的知识,对不对?”
  
  “对,对对……”
  
  “我这儿正忙着赶写一篇论文,没事可挂电话了?”
  
  “挂吧!”
  
  于是赵胖子将电话挂了。
  
  于是他也将电话放下了。他那种因为妻子夜不归宿而变得疑窦重重空前寂寞的心情,转瞬变得开朗了、愉快了。他吹了一声口哨,从容享受般地吸起烟来。他的心理患者,那脸像兔子的女人,在与他告别时,曾很诚恳地邀请他陪她去某一家高级饭店吃晚饭。他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当时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说”出了许多失望和沮丧,然而竟没能影响他改变主意。他一向是个守时下班回家的丈夫。他怕回家晚了,妻子对他起疑心。若能料到妻子今晚根本不回家,他就不会谢绝他的第一位心理患者的诚恳邀请了。谢绝那么一位多情的女人的邀请,他此刻认为,简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啊!她那不仅是诚恳的邀请,几乎就等于是用眼睛在幽幽地请求啊!他的谢绝,其实又跟拒绝有什么两样儿呢!刚刚跟人家巫山云雨罢了,相互间的情欲之火还没彻底地熄灭呢,竟连人家的一片真心一番好意也当面拒绝,这不等于是下了床就板起脸不认人了么?多不是东西啊!叫人家心里会怎么看待自己呢?他这么想着就不禁内疚起来。
  
  电话忽然响了。他以为是妻子打来的,赶紧一把抓起来,却并不是妻子打来的。
  
  “是你么?”——仅仅三个字,他立刻就听出了是那脸像兔子的女人。
  
  “是我……”
  
  他双手抓牢听筒,很激动。
  
  “到家了?”
  
  “到家了。”
  
  “按时下班回家了,当然也受老婆表扬了吧?”
  
  她说完哧哧地笑。
  
  “我非常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不陪你吃晚饭。”
  
  “怎么又后悔了?”
  
  “我妻子不在家。”
  
  “她自己倒下班晚了?”
  
  “不是下班晚了,而是今晚不回家了。也不给我打次电话亲口告诉我。电话是打到邻居家的,邻居家的女孩儿转告我的。”
  
  “原来如此……那……你吃了没有?……”
  
  “就算吃了吧。”
  
  “一个人到外面吃的?”
  
  “没情绪到外面吃。”
  
  “自己做了一顿?”
  
  “自己也懒得做。胡乱吃了几根昨天早晨剩的油条。觉着不饱,又喝了半碗凉粥。喝光才喝出馊味儿来,结果全吐了。到现在还觉得胃不舒服……”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油条在摊床买的吧?肯定是在摊床买的。摊床上买的油条,隔夜就更不能吃了!还喝凉粥,又是馊的,胃里能舒服么!听我说,你现在立刻离开家,‘打的’到华孚饭店去!就是全市最高级的那一家。出租车司机都知道的。我放下电话也去。我离那儿近,三五分钟就到。我在那儿等你,我再陪你吃一顿……”
  
  “不不不,那倒不必……”
  
  “什么叫‘那倒不必’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啊!早饭要吃少,午饭要吃饱,晚饭要吃好。这也是前人总结出的养生秘诀呀!你老婆不心疼你,我还心疼你呢!”
  
  “我怎么忍心劳你驾……”
  
  “别说忍心不忍心的话!我愿意,我高兴!”
  
  “我的意思是,冰箱里有鲜奶,别的我现在也吃不下。待会儿煮两袋鲜奶喝,不是也挺好的么!”
  
  “鲜奶哪天买的?”
  
  “昨天晚上。再说是放在冰箱里的……”
  
  “那,只好随你的意啰!”
  
  “随我意吧随我意吧!”
  
  “祝你今晚做个好梦。但可不许梦见我!”
  
  她又哧哧地笑起来。
  
  “这……我尽量自觉吧!……”
  
  “要是梦见了。你会怎么样?”
  
  “要是梦见了,那……我也拿自己没办法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还用我说明白了么?”
  
  “你坏!”
  
  两个人,一人一句的,就在电话里相互调笑挑逗开了。直至他又听到有人敲门,才依依不舍地放了电话。
  
  他想这一次可能是妻子回来了。他总觉得她会回来的。让邻居家的女孩儿转告她不回来了,似乎是她骗骗他,故意跟他闹闹别扭的小伎俩。他还想他得好好儿哄哄她。并不因那个脸像兔子的女人对他具有的空前强大的诱惑力,便减弱了他对妻子的眷爱热情。相反,正因为今天和那个脸像兔子的女人有了番特殊的回味儿无穷的性体验,他尤其企盼着和妻子做爱。好比在别人家里吃了别人的老婆做的客饭的男人,有时希望立刻再吃到自己老婆做的、自己吃惯了的那一口。在两相比较中,增加对两种回味儿的兴趣。
  
  门外站的却是一位和他年纪差不了几岁的男人。
  
  “您找谁?”
  
  “找你。”
  
  “您是……”
  
  “公安局的。”
  
  他的心倏地一紧。他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儿,这他自己最清楚。但他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因为他立刻联想到了那个脸像兔子的女人。莫非她犯了什么法?或者被哪一个与她发生过性关系的、身份不寻常的男人的老婆控告了,牵扯上他了?她可千万别制造出什么诈骗案情杀案啊!要是非让他写证言甚至上法庭作旁证,那可就绯闻传播名誉受损了!那自己和她今天发生的一次勾当,就太得不偿失了!岂非占了小便宜吃了大亏了么?老婆要不和他闹离婚才怪了呢!他妈的那个外表端庄实际淫荡成性的女人!他在心里暗暗诅咒她。一连串的推测推理,仿佛已然成为了事实。尽管他一分钟前,还和她在电话里调笑挑逗过……
  
  “能……不能看看您的证件?……”
  
  “当然可以。”
  
  对方从西服兜内掏出证件递给他。
  
  他刚接在手里,对方模仿他的口吻又说:“能……不能进屋再谈?”
  
  “请,请……”
  
  他赶紧将对方往屋里让。
  
  “随便坐,随便坐……”
  
  待对方坐下,他才坐下。坐下后,才看对方那证件。
  
  “您,给错了。这不是……”
  
  那是一个什么公司的证件。
  
  “错了么?还真错了。那么看这个……”
  
  对方收回那个,又掏出一个递给他。
  
  “这也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收回第二个,掏出第三个递给他。
  
  第三个也不是。
  
  于是,对方内兜外兜,左兜右兜,并加上皮包里的,总共出示给他十几个证件——大的、小的,横的、竖的,黑皮儿的、红皮儿的、绿皮儿的,还有三个金卡,国外的一个、国内的两个。
  
  “你自己找吧!”
  
  对方将那些证件全扔在茶几上,自己则架起二郎腿,吸起烟来。先似乎想吸他的烟,拿起他放在茶几上那盒“高乐”看了看,不屑地撇了撇嘴,丢下了。掏出了自己的一盒硬包装的“骆驼”,并让了他一下。他摇了摇头。他看出对方从上到下,包括领带,包括皮包,无一不是国外名牌儿。持烟的手上,竟戴着三只戒指,分明全是金的,依次一只比一只大,最大的那一只是镶蓝宝石的。他第一次开眼,见到一个男人一只手上戴三只戒指。他寻思对方一准是位便衣。否则哪儿来的这么多证件啊!只有便衣才随时需要不同的证件掩护身份啊!他感到问题似乎严重了。来的不是民警,不是普通公安人员,而是便衣,还不说明问题严重了么?难道自己不幸被那脸像兔子的女人牵连进一桩什么涉外性质的案件之中了么?赵胖子,赵胖子,你他妈的害人不浅!我姚纯刚要是栽进“局子”里去了,你也逃脱不了干系!他暗暗叫苦不迭,更加惴惴不安。同时在心里诅咒赵胖子……
  
  他从对方那十几个证件中,又随便拿起两个看了看,也都不是公安证件。一个上边写的是“董事长”,另一个上边写的是某市“政协委员”的委员证。
  
  “不看也罢。您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好了……我一定诚诚实实地回答……”
  
  他替对方将那些证件收拢了,一总交还对方。
  
  “如此相信我的身份?”
  
  “相信相信……”
  
  对方淡淡一笑,随即严肃起来,瞪着他开门见山地问:“受过贿没有?”
  
  “没有没有!我们这种单位,没受贿的机会。想不两袖清风也只能两袖清风啊!”
  
  “那么,行没行过贿呢?”
  
  “这个嘛,也没有。两口人,无子女,求人处少,起码目前还没碰到什么非行贿不可的事儿……”
  
  “两袖清风,既没受过贿,也没行过贿,这么说是个大大的良民啰?”
  
  “良民是不敢当的。遵纪守法的一个公民而已……”
  
  “倒买倒卖的事儿一定干过几桩吧?比如‘拼缝’——也就是充当所谓中间介绍人什么的……”
  
  “这……这倒干过的……”
  
  “具体点儿,什么东西?”
  
  “烟……还有酒……两次烟,一次酒……”
  
  “肯定是假烟假酒啰!”
  
  “……”
  
  “得了多少灰色收入?”
  
  “我……不太明白……”
  
  “别装糊涂!就是问你提过多少成?”
  
  “不多不多……三次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元……”
  
  “参与倒卖假烟假酒的勾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还自称是遵纪守法的公民!一万左右的灰色收入,还说不多不多!现如今许多国营企业的工人连工资都开不出来,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
  
  “和他们比起来,你这纯粹叫不劳而获!获的还是暴利,明白不?”
  
  “明白明白……”
  
  “先搁下这方面不谈,再交代交代你生活作风方面的毛病吧!”
  
  “这个……这个……”
  
  “不好讲?难以启齿?”
  
  “嘿嘿,男人嘛,谁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百分之百的正人君子。我么,不太检点的事儿,不能说一点儿没有。不过,总体来讲,我认为,我认为自己……”
  
  一切入“正题”,他心虚了。由于心虚,而尴尬了。仿佛自己真的是在受审,一时局促忐忑起来。
  
  对方突然哈哈大笑,在他膝上重重拍了一掌。
  
  “姚纯刚呀姚纯刚,你真认不出我是谁了么?你一开门,我可就一眼把你给认出来了!”
  
  对方向他俯身,面对面望着他。希望那样子能使他尽快认出自己。
  
  “那么,您不是……”
  
  他仍认不出对方是谁,也一时不能从受审般的境况之中摆脱。
  
  “我是孙克呀!你中学时代的老同学孙克。不记得我了?因为你小子把我给彻底忘了,我才冒充公安局的,唬你玩玩!……”
  
  “孙克?……”
  
  “中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拉二胡的。你不是也会拉二胡么?还是跟我学的呐!论起来你是我的艺徒!外号‘灰鸽子’的孙克,想起来没有?”
  
  “啊!……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你小子哇!你他妈的变多了!你可把我唬得够呛。我还当你真是公安局的便衣呐!……”
  
  他也哈哈笑了。心里却气得要命!以笑掩饰。中学时代的老同学造访,又是教过自己二胡的艺师,心里生气也不好意思当面发作啊!
  
  “我们二十四五年没见过面了吧?”
  
  “是啊是啊,二十四五年了。”
  
  “听说你当了所长了?”
  
  “副的,管杂事儿的。没人愿意当,赶鸭子上架,由我混着当。你先坐着,我烧壶水。老同学相见么,我起码也得给你泡杯好茶啊!”
  
  “甭客气。”对方拉住了他的手,“我刚宴过客,酒足饭饱。”
  
  “那才要喝茶么!”
  
  “宴客能不陪着客人喝茶么?坐下聊聊吧!”
  
  “那,我可真不客气了!”
  
  他本无诚意,也就顺坡下驴。
  
  “生活得怎么样啊?”
  
  对方以老首长见了自己当年的小警卫员那种又是关心又是居高临下的优越口吻慢条斯理地问。
  
  “马马虎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觉混得一般,也就极少和老同学们联络感情了。”
  
  他回答得有几分失意。
  
  “也别这么说。不算没出息。你那个心理什么所,好歹算是个处级单位吧?”
  
  “不,局级,正局级。”
  
  他信口就撒了个谎。说完了,心里又很瞧不起自己。觉得这个谎撒得其实并没有多大价值。
  
  “那你就是副局级干部了嘛!中学同学中混到副局级的没几个嘛!毛主席诗词里有两句是怎么说的来着?——莫道昆明池水浅,风物识宜放眼量!对不?放眼量,往前看嘛!”
  
  “往前看,更灰心了!哎,谁告诉你我的工作单位和我家住址的?……”
  
  “前天我做东,请了当年的老同学们一次。一个通知一个,能通知到的都通知到了。去了三分之二还多!许多人都谈起你。你当年是咱们班的白马王子嘛!大家临散时有个如今像老大婶儿似的女同学悄悄将你的工作单位和住址告诉了我……”
  
  “谁?……”
  
  他的确极少和当年的同学们来往。但他却知道中学同学中如今已经有人成了中年学者、副教授乃至教授,获得过“五一”劳动奖章的企业家和跻身于高消费阶层的私企老板。他内心里一直有种自卑,像一条蛇纠缠着他,用毒液毒害着他,使他对他们充满了嫉妒和近乎敌意的冷漠。这一种自卑在他去年过了四十二岁生日之后,已然发展成了一种难以对人诉说的痛苦。他明白,他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更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是个随遇而安淡泊自乐的男人。尽管他时时处处努力装出是那样的男人。但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谁呢?”一身名牌的老同学拍了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一时他妈的想不起来了。反正是个女同学。男同学谈起你的不多。你当年太使女同学们倾心,所以普遍的男同学都认为你当年间接侵略了他们讨好女同学们的愿望。不过你也别沾沾自喜。当年的女同学们都老了。看着那些个老大婶儿似的她们,如今谈论起你的时候,仍那么一往情深眉飞色舞神神乎乎的样子,我和聚会的男同学们只觉得那情形十分滑稽可笑,一点儿也不嫉妒你了!今天白天我忙得很。上午市里的一位副市长接见我,中午市经委主任宴请我,下午接受记者的采访,五点钟时我宴请一些业务方面的朋友……”
  
  “这么说,你正春风得意?”
  
  “想知道我这二十多年来的情况?”
  
  “想……”
  
  “猜你也想。那真是一言难尽!刚才你已经从证件上看到了。兼着十几个公司的董事长。摊子铺开了。买卖做大发了。小公司几百万元的资金,大公司几千万元的资金。大小公司加起来,多了没有,上亿元资金是有的。可不是国家的,也不是什么集体的,统统是我个人的。纯粹是我个人的。几乎每个月都有一笔大生意要做。你不愿做,人家找到你头上,非跟你做不可哇!累啊!每年至少有三四个月在国外。买卖做到国外去了,不出国不行呀!当然也不全是为生意才往国外去,还因为我喜欢国外的生活,自由。人家可不动不动就搞什么‘扫黄’‘打娼’之类的运动,人家比咱们文明了么!……”
  
  他内心里开始喷涌出一股股的妒意,它的成分越来越浓。他妈的这个孙克!从前在班里可是个最窝囊的小子啊!除了会拉二胡再无一擅长啊!怎么的时代偏偏就看着这小子顺眼,把本该均赏于许多人的好命运,一总儿全都宠爱地给予了这个小子呢?这太他妈的不公平了啊!
  
  “那,你妻子和孩子,都跟着你活得很滋润吧?”
  
  “你问我哪一个妻子?哪一个孩子?”
  
  对方的话使他一愣。
  
  见他困惑,对方续吸一支烟,笑笑又说:“不瞒你,我已经换过五届老婆了。目前这一届,是位歌星,唱流行歌曲的。有一天我在一家饭店设饭局,她上前献歌儿。我一看女孩儿长得水灵灵的,娇娇俏俏的,就让手下人送了个大花篮给她。她也善解人意,免费奉献了三首歌。以后一来二去的,我对她,她对我,就都有了那种意思。现在她不到处卖唱了,只在家唱给我一个人听了。比我小二十一岁。结婚时还算是个女孩子嘛!在家待不住,优越得太闷了。我想,也不能把她当成我养的一只鸟儿是不是?就让她接管了我一个子公司,服装公司。原本是打算让她管着玩儿的,找点儿营生干呗。赔了赚了的,一年也不过就是八九十万块钱的事儿嘛!给予她点干事儿的愉快呗,谁叫她成了我老婆呢。不料想她还真给我长脸,年终结算下来,非但没赔,还赚了四五十万元。赚了我倒愁了。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哇?多她赚的四五十万元,少她赚的四五十万元,对我已没了什么实际意义。我是怕她赚上瘾,一门心思都扑在那个服装公司上,到头来我好像又娶了一位子公司的女经理,而不是娶了一个老婆。现在的女孩儿,了不得。除了些个弱智的不算,个顶个都仿佛天生有经商的头脑。你要是给她们五六万元,一年后她们要不能把五六万元变成十五六万元我死去!她们一下海,天生的胆大又精明,赚了男人们的钱还保证男人们喜欢她们。要不怎么说中国阴盛阳衰呢?这也算是中国特色之一吧!我前几届夫人,也都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咱是大亨了,咱干吗不专找漂亮的?结婚前都挺乖的,都对我多么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就甭提了!可一跟她们结了婚,她们就不是她们自己了。起初也和我现在这一届夫人一样,闲得慌,要帮我干事儿。软磨无奈的,能偏不同意么?可一下海,她们就发现她们那份儿天生的才能了。最后呢,就由我的老婆,变成我的女经理了。我要的是我回到家里,看着爱看,搂着喜欢,哄着温柔的老婆,不是一位又一位精明能干的女经理哇!后来我就用离婚威胁她们。可她们都不怕离婚,都说离就离。不过都有一个条件,她们经营的公司归她们。她们嫁我并非为实现这样一个目的。我敢肯定地说,她们是嫁了我之后才对她们自己自信起来的。我说要一个公司不就是要钱么?何必不直接要钱呢?要多少只管开口吧!一日夫妻百日恩。感情不错,好离好散么!你猜她们怎么说?我那第一届夫人说,那可不一样。钱是钱,公司是公司,公司是自我价值。我那第二届夫人说得更高明,又高明又狡猾。说你给我钱,不是等于企图用钱把我变成一个女寄生虫么?我要公司,是向你要一条帆船,我要当自己人生的船长!第三位夫人说的意思也差不多。只有第四位夫人例外,不要公司,只要了一百万块钱。既然人家前三位要的都是自我价值,而且就这么一个离婚的条件,我能不答应么?大亨就应该有大亨的慷慨劲儿,对不?我给了第一届夫人一百五十平方米的营业面积、一百万元的资金和七八名雇员。那是一处汽车配件商店,地址好,声誉也好,当然生意更好。一碗水端平,同样给了第二届夫人一百五十平方米的营业面积、一百万元的资金和愿意今后在她名下干的雇员。那是广告公司。对第三位夫人也不例外,雇员们凡能乐意归到她们名下去,我不强留,乐意去的一律开绿灯。不就是三四百万元嘛!一亿多元是一百多个一百万元啊!为曾经是我老婆的女人们奉献出去百分之三四,好比从一元钱里分出三分四分给她们,还至于我心疼?那我不成了吝啬鬼了么?所以我不心疼,奉献得高高兴兴。男人么!这也能使一个男人感到莫大的自豪和骄傲是不是?你猜如今怎么着?”
  
  “如今怎么着?”
  
  “才五六年的时间,我那前四届夫人中,有三位都成了腰缠好几百万元的女老板了,都买上了别墅住宅,都有了几辆私人汽车,也都再婚了。找的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博士、教授、中青年学者。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当然已经完全不被她们看在眼里了。有了好几百万元个人资产的女老板,眼中还装得下小知识分子么?什么名牌大学毕业生、研究生,她们才看不上眼呢!我第一届夫人现在的丈夫,是中年经济学博士,某开发区特邀经济顾问。第二届夫人现在的丈夫,是位小有名气的作家,比她年轻四岁。她爱看小说,又喜欢在丈夫面前充当老大姐、小母亲,所以也就不计较她的作家丈夫名气小,互敬互爱的,很美满。俩男人我都见过,形象都比我强。如今他们都有孩子了。我们三家关系不错,常来常往的。节假日还一块儿去旅游。我现在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二女一男,最佳搭配,都是前三届夫人给我留下的。对了,我还没讲到我那第三届夫人和第四届夫人呐!第三届夫人我给她的是文化公司。她不喜欢整天和些所谓文化大打交道,尤其不喜欢和影视圈里的红男绿女打交道,就把文化公司变成了美容院了。‘娶’了某大学分校的一位副校长,四十多岁的挺斯文的一个男人。你别那么瞪着我。我没说错什么话。这年头,谁有钱谁有资格‘娶’人。女人有钱,女人就有资格反过来‘娶’男人!就她婚后跟我不常来往了。连婚礼也没请我去参加。我这人讲道德也不去搅扰人家的好日子。退避三舍,藕断丝也断。人家丈夫是大学副校长嘛!总得替人家顾及到丈夫的声誉嘛!我那第四位夫人,就是那位不想要公司什么的,只想要钱的——至今还没再婚。她比前三位夫人年轻,如今才二十八岁。她说她干吗急着再婚啊!潇潇洒洒地过几年单身女富姐儿的生活很好哇。除了第三届夫人,我那前两届夫人,以及她们的丈夫孩子,经常和我现在的夫人孩子欢聚一堂。欢聚时当然总少不了我,而且总是以我为中心人物。我那第四届夫人爱凑热闹,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物。没通知到她或忘了通知她,她还不高兴,耍小脾气。我们聚在一起,那才叫欢聚。关系挺乱。局外人根本搞不大清楚,究竟谁和谁是两口子,究竟哪个孩子是哪两口子的。我前两届夫人生意上有了难处,免不了还要找我来帮助解决。我呢,尽力而为呗。她们和我现在的夫人关系挺好,姐妹似的。有时候忙里偷闲的,都愿找个机会和我鸳梦重温。我现在的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点儿也不吃醋。我问她心里怎么想的。她说,理解万岁呗!证明你是个好男人,要不人家和你离了,还常来充当你的‘点心’?这是有感情基础的嘛!有感情基础我就尊重。没有感情基础的话,现在娼妓这么多,你又是大亨,在离了婚的前妻们身上还能继续保持兴趣?你说我这么开通的老婆哪儿去找?什么叫‘精神文明’,这不就叫‘精神文明’么?什么使我们的精神文明的?一个字——钱嘛!人有了钱,成了‘大款’‘大亨’、大富豪,那物质直接地一下子就转化为精神了么!非文明不可嘛!想不文明都办不到了嘛!所以说,这万岁,那万岁,归根到底,钱第一万岁!钱可真是好东西!你有钱了,幸福就来找你了。你有钱了,离婚都能给你带来另一种愉快、另一种幸福。一个每月只挣几百元钱的男人,如果也像我一样,离过四次婚,那他的生活肯定支离破碎了,肯定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了。可我,却觉着自己离一次婚,更年轻一次。我敢肯定,我前两届夫人的丈夫们,未必不知道他们现在的老婆,也就是我过去的老婆,跟我仍保持着不清不白的关系。他们不知道才怪了呢!但是钱可以使他们装作不知道,而且心甘情愿地装作不知道。作家怎么了?靠写小说,一年能从稿纸上刨出多少钱?还不是得靠老婆的公司作强大的经济后盾么?没老婆公司每年一百多万的收入,物价上涨他照样得叫苦不迭,心惊肉跳。博士怎么了?不是哪一位博士,都能顺理成章地娶一位富有的老婆。不高兴戴绿帽子,可以离么。女人有了钱,按自己的喜好再找个丈夫还不容易?过去,有钱的男人们常说,换老婆像换件儿衣服似的。现在,有钱的女人们也开始说换个丈夫像换件衣服似的了。谁有钱就才有资格‘淘汰’对方么!我原以为,我前两届夫人,一旦和我离了婚,生意场上独当一面,肯定会操心见老的。没想到不是这么回事儿。她们倒好像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滋润了。赚钱其实没什么诀窍。当你只有一百元,想用这一百元赚一千元的时候,很难很难,几乎等于白日做梦。当你有一千元,想用这一千元赚一万元,不采取坑蒙拐骗的手段,也不那么容易。可是当你有十几万元、几十万元,只要心思用在赚钱方面,只要瞧准了机会,利用足了各方面的条件,今天来讲,赚一笔大钱就不是太难的事了。除非你弱智。而当你有了上百万元的时候,尤其是当一个女人有了上百万元的时候,尤其是当一个知道如何讨男人的欢心,又确定对男人有吸引力的女人成了百万富姐的时候,那赚钱简直就像做游戏一样简单了。一觉醒来,可能几万元十几万元已经到手了。我和我前三届夫人们的关系,也非是一般的男女关系可比,还有一层经济关系。经济关系,是一切人际关系的基础嘛!这符合马克思的学说对不?我们经济上互利。有时一笔买卖,靠她们个人的经济实力吃不下,我就替他们吃。或者我拿大头,或者她们拿大头。我义气,她们也识趣儿。中国人,这个时代,哪儿那么多感情关系啊?纯粹的感情关系又是什么呢?谁解释得明白?友情也罢,爱情也罢,亲情也罢,一讲什么纯粹,就庸俗了、虚伪了。有了一层经济关系,那些关系才是牢不可破的嘛!经济关系,在人的一切关系中好比防弹衣两层布之间那层钢网。感情在外层,它在里层,就又美好又坚韧了。你说是不是?……”
  
  不速之客除了偶尔吸一口烟,喋喋不休地尽说,听得个冒牌的“副局级”干部耳朵都竖了起来,频频地点头不止。这位大亨的自白,对他而言,不啻是一大番关于金钱与爱情的关系、男人与女人的关系的专题讲座。与他的妻子当年聆听她父亲的那一番教诲相比,真可谓异曲同工。
  
  以前他曾听说过孙克这类当代经济神话中的人物,也从报刊上读到过介绍这一类人物的报道。不成想有一个活生生的这类人物,今夜不请自到,坐在了他的面前,将神话现实化了,而且是他在中学时期根本没大瞧得起过的一位同学。对方所代表着的那一种活生生的现实,使他的嫉妒一下子捕捉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那一种嫉妒不再是一般的嫉妒。它来势凶猛,因为目标明确而增强了百倍。常言道嫉妒产生杀人的意念。那一时刻,杀人的意念在他的头脑中像开了锅的水一样沸腾。他真想冲进厨房去操起一把刀,一刀砍了他这位中学同学,或者活活掐死对方。
  
  砍杀了对方活活掐死对方也还嫌不解恨,更想撕碎对方踏扁对方……
  
  “你看我……”
  
  “看你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到你手下去干点儿什么行不行?或者不是直接到你手下,到你哪一个小公司去,甚至你介绍我到你前三届哪一位夫人的公司去干点儿什么行不行?一个月不用给我开多了,开给我个两千三千元的我就满足了……”
  
  他先撕碎和踏扁了的,不是对方,而是他自己,他自己的自尊心。
  
  “你么,”对方眯起眼睛瞅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每个月两三千,你要的倒真不算多。”
  
  他一听对方的话是有希望的话,马上笑了。笑相很讨好、很巴结,也很卑微。
  
  “我有自知之明,没什么特长,敢狮子张大口么?你不拒绝,我就感恩不尽了,还好意思再多要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拒绝你?”
  
  “老同学嘛,这点儿面子你还能不给我?”
  
  接着他就低三下四地哭起穷来。可怜兮兮地向对方倾诉物价上涨的沉重压力,每月入不敷出的拮据状况,看别人进入高消费行列的眼红,等等等等。有些夸张,但也基本上符合实际。今天晚上,在变成了亿万大亨的中学老同学面前,他觉得自己真是活得很可怜。两口子每个月加起来,收入才一千五六,以往还一向满足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真是活得太不觉悟太可怜了啊!
  
  不料对方坚决又冷静地说:“我当然好意思拒绝你。我怎么会雇用你呢?我不会雇你的,真的,不会的。你就彻底死了这条心吧!倒不是怕大材小用了你这位副局级干部。何况你刚才当我面儿撒谎,你根本不是什么副局级。共产党选拔干部的标准再平庸,副局级的职位再多,也不至于物色到你头上啊!我是认为你不行,什么能力都谈不上,根本没资格做我的雇员。我的雇员那都是商界精英,个个年轻有为。随便拽出一个介绍介绍,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更不必说有的还是硕士、博士了。我每月给他们开三千五千的,那是因为日后他们每年能替我赚十几万元几十万元啊!可我雇了你,你能替我干什么?给我当司机?你不会开车,得现学。给我当拎包的?我有好几位秘书,显不着你。替我家养狗?我家那狗品种高贵,十几万买的呢!是我老婆的宠物。不许别人碰一指头,怕不干不净的人将不干不净的病传染给狗。你自己说你能替我干什么?你们这种人懒惰成性,志大才疏。还没当上大官儿呢,就先沾染了些拈轻怕重的臭毛病。大事干不来,小事也干不来,中国都快把你们这种人变成废人了!中国这商品时代的形势,才刚刚是个开始。往后这商品大潮汹涌着呢!到那时候,你们这些人,将是咱们中国第一等多余的公民!农民还会种粮种菜呐,农闲时还会到市场上去做点儿赚钱的小买卖呢!还可以打工呢!可你们行么?就算你们不在乎什么自尊心不自尊心了,你们那身子板儿行么?搞科技的,一项发明成功,或者接受奖金,或者卖专利,将来也大有用武之地。可你们又对科技一窍不通,基本上是科盲。你会用电脑么?”
  
  “这……这我不会……”
  
  “连电脑都没摸过,还想到我那儿去?”
  
  “我……我可以学啊!”
  
  “学?说得轻巧!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我先出钱送你去学电脑?”
  
  “你所指出的都对。我们这种人,的确是一身臭毛病,的确等于是废人,的确大事干不了,小事也干不了。可是看在咱们毕竟是中学老同学的份儿上,你还是考虑考虑我的要求,不,是请求。考虑考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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