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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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赏梅,其实真没什么好赏的。水榭里的三位大佬,除了太后娘娘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欣赏这些梅花,剩下的皇上就是个凑热闹的,而煜王更是对这些花卉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于是三人决定入席开宴。
  
  赵若歆倒是觉得可惜。红梅簇簇,开得盛意恣肆,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暗香浮动,配着妖艳火红的芍药,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如此美景,不知是雪衬了花,还是花衬了雪。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就要离去了。
  
  太后娘娘亦觉得可惜,和皇帝和煜王不同,她是真正的惜花赏花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凛冽的寒冬里培育出这满园火红的芍药了。然而天色渐晚,方才水榭之中三人又大吵了一架,俱都没什么继续赏景的心情了,只好调整心绪,入席开宴。
  
  梅芜殿僻静,只是供宫里贵人赏花之余小憩休息的场所。说是殿宇,其实只由几间稍大一些的厢房组成,空间并不宽敞。家宴便没有摆在这里,而是设在了旁边的沾鹿殿。
  
  沾鹿殿修建得极早,原本是前朝皇子们读书写字的处所。殿宇皆用玄黛甃砖制成,四畔富丽堂皇、恢弘大气,却又和梅苑共用一片湖泊,平添几分玲珑雅趣。后来皇上即位后,流连在沾鹿殿读书时的意境,便将本朝皇子们迁往别处,把沾鹿殿改成了一处颐养休闲的园子。
  
  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上积雪已经扫除,道路两旁一簇一簇的红梅盛意恣肆,梅香盈盈氤氲在湿凉的空气里。众人顺着青石小路去往沾鹿殿,快要离开园子的时候,忽听得一路阴郁烦戾的煜王开口说了话。
  
  “这些梅花可是清冽干净的上等好花?”楚韶曜突然问道。
  
  “这是自然,每一株红梅都是极品。”太后娘娘笑着回答,她指着园中的深处,乌黑发髻上金碧的珠翠摇光灿烂,华美的面庞充满期待:“你只看见了这些吐蕊红梅,再往里边儿还有白梅、绿梅,俱都是顶好的品质。腊梅本就清高孤洁,这几日又下了雪,再是清冽干净不过。曜儿要去看看吗?”
  
  “能泡澡么?”楚韶曜问。
  
  “什么?”太后娘娘一怔。
  
  “这些花瓣能用来泡澡么?”楚韶曜又问了一遍。
  
  “能、能得吧。”太后娘娘回答,神情怔忪,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多数鲜花都可以用来制作浴汤,梅花也不例外。”
  
  楚韶曜点头:“那就命人把这园子里的梅花都摘下来吧。”
  
  赵若歆:……
  
  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这是为何?”太后娘娘唬了一跳,皇上也一脸的莫名所以。
  
  “把这些梅花都摘下来送去本王府上。”楚韶曜说,他停顿了下,又理所当然地道:“别直接送花瓣,一包一包按比例配成浴汤包以后再送过去。”
  
  赵若歆:……
  
  她就知道!
  
  “曜儿这是?”皇帝一脸复杂地看过来。
  
  “臣弟近来迷上花瓣浴。”楚韶曜面无表情地说,“这梅花香气倒也算是清冽,臣弟想借皇兄这园里的梅花泡澡,皇兄可舍得?”
  
  皇帝仍然一脸的复杂难言:“你怎么会迷上花瓣浴?”
  
  太后也同样一脸的复杂,二人脸上的诧异和纠结,跟栾肃当时奉命去找玫瑰花瓣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臣弟就是迷上了。”楚韶曜说,面无表情:“皇兄只说舍不舍得吧。”
  
  “自然是舍得的,只是你——”
  
  “那就行了。”楚韶曜说,回身看向御前太监温得福:“本王的浴汤包交给你了,好好做。”说罢,自己控着轮椅沿着出了梅园,留下太后娘娘和皇帝站在青石小道上相顾无言。
  
  老半天,皇帝才憋出了一句:“曜儿长大了。”
  
  “是啊。”太后娘娘一脸的、欣慰。
  
  二人快步跟上楚韶曜,回沾鹿殿入席。
  
  剩下大太监温得福伫立在寒风中异常凌乱。
  
  究竟是要泡多少澡,才要将这满院子的梅花都给摘掉。这么多的梅花,他得摘到什么时候。还要处理加工成浴汤包,这得做多少份汤包,耗尽多少珍贵药材与花草。以及这么多份汤包,万一哪一份掺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是得算在他温得福的头上。
  
  啊,四喜呀,老伙计,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沾鹿殿正中摆着雕龙大宴桌,面北朝南,上首主位的紫檀木长桌后面设了三张椅子,分别给帝后与太后三人入座。煜王的席位就在太后的左手边,桌案比主位的长桌要矮,比殿中其他的案畿都要高上几分,他的案畿后面,并未摆放座椅。
  
  殿中地势平坦,东西相对地分别摆放两排宴桌。此番家宴只是小宴,除了妃嫔皇子,并未邀请其他近支亲贵和命妇。除了,已经被皇室当成自家人的赵家嫡女。
  
  楚韶曜入席的时候,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的众人都已入席安置。
  
  长条宽阔的大殿中各宫妃嫔与皇子公主坐成两排,外加殿中伺候侍立的宫女太监,几百来人汇聚大殿。如此规模到底也只是小范围的家宴,不必拘泥礼节,皇上于案首勉励几句,便宣布宴席开始。皇后娘娘拍了拍手,琴瑟悠然奏起,舞姬翩然起舞。
  
  满殿人影幢幢,笙歌燕舞。
  
  楚韶曜坐在轮椅上自斟自酌,并不去看那些白臂婀娜的歌舞美姬,似是对这满殿的蝶舞莺歌毫无兴趣。
  
  赵若歆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她上一次是在三年前的宫庭年宴上远远见过楚韶曜一回,那时的煜王刚从旌旗遑遑的战场大胜归来,是整个宴会的主角。但当时他也是这么独自一人地坐在大殿最前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质,无趣地自饮自酌,似是与满殿的喧嚣喜庆毫无关联。
  
  赵若歆下意识地看向殿中,寻找那抹宝蓝织金袍的颀长身影,内心充满了担忧和紧张。
  
  以及,一抹疑虑与不安。
  
  满殿妃嫔按品级分列而坐,皇子公主同样依照生母和自身品级排序而坐。三皇子楚席轩差不多是坐在大殿中央考前的位置,而她赵若歆每次的席位,都是挨着楚席轩一起的。
  
  楚韶曜坐在最前端,案畿又偏高,视野开阔。赵若歆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抹宝蓝身影,只是顺着楚席轩看去,他那张紫檀木方桌后,坐了足有四个人。
  
  最靠前的自然是三皇子楚席轩,可楚席轩的左手边依次往下,却坐了她的祖母赵老夫人、她赵若歆“自己”、以及她的三姐赵若月。
  
  宴席刚刚开始,殿内众人大多在欣赏歌舞,很少有人动筷拣菜。
  
  赵若歆看见自己离了魂魄的身子,正二傻子一样机械不停地伸手夹菜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鼓得老高,满满地都塞满了食物,像是饿死鬼投了胎。而旁边祖母眉头高高皱起,正俯身劝着“她”什么。
  
  赵若歆猜测祖母是在劝告自己别再吃了。
  
  果然下一秒,祖母像是忍无可忍得劈手夺了“她”的筷子。
  
  结果“她”又机械地直接上手开始抓那焖羊肉吃,于是祖母又用力钳制住“她”的双手。
  
  赵若歆捂着脸转开视线。
  
  为自己尴尬,然而又木得办法。
  
  所以好端端地,她为什么会穿成一双废腿?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回到自己身子里去?
  
  都怪这个狗芍药!
  
  赵若歆越想越来气。
  
  更来气的是,她已经好多天没尝到美食的滋味了,可楚韶曜面前摆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珍馐,他却一个筷子也不动!一口也不吃,就知道酌酒,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紫檀木方桌上,楚席轩同样很尴尬。
  
  今日是家宴,参席的都是皇室中人。像大皇子和二皇子拖家带口地过来参加本无可厚非,毕竟宁清悦和戈秋莲都是记录在案的皇子正妃,他俩带来的孩子也都是谱牒在册的正儿八经皇孙。就这,楚席康和楚席昂也没有把家里小儿都带过来,而是只带了宠爱的一两个孩子。
  
  可他楚席轩,本质上还是个未婚皇子。
  
  按理来说,就连歆妹妹这个未婚妻都是因着打小订婚的身份,才破例受邀参宴的。结果没想到钟四喜出宫一趟,尽然不止把歆妹妹这个准三皇妃,还把赵老夫人和月妹妹也给一起接进了宫。
  
  然后打一照面,赵老夫人就硬生生地杵在两个妹妹身前,不让他有一丁点和两位妹妹问好的机会。
  
  如今宴席开始,赵老夫人更是直接坐在了他和歆妹妹的中间,生生地隔开他和自己的未婚妻。
  
  一轮歌舞完毕,殿内众人开始端酒祝词。
  
  大太监钟四喜也换好常服,服侍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平日里跟他不对付和别苗头的温得福,今儿一看见他就眼泪汪汪地跟看见亲人一样,急匆匆地就侧身交班,把紧挨着皇帝的位子让给钟四喜来站。
  
  楚席轩犹犹豫豫地问道:“老夫人,本殿该带着歆妹妹去给父皇他们请安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母妃,从下午就一直在念叨着歆妹妹。”
  
  赵若月听了这话,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深深嵌进掌心。尽管她时常都能在家里见到身为龙子凤孙的楚席轩,可这还是她头一回进到皇宫。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几位大晋最尊贵的人,可大晋最尊贵的几人却在念叨着她嫡妹的名字。
  
  “也好。”赵老夫人拿起一块素娟锦帕,给旁边呆呆傻傻的四孙女儿擦了擦嘴角的糕点碎屑:“老身同你们一起过去。”她收起绢帕,唤赵若月:“三丫头。”
  
  “啊?”赵若月回神。
  
  “过来扶着祖母。”
  
  “是。”赵若月乖巧地低头,敛去眸中的神色。她起身绕到赵老夫人的前面。
  
  楚席轩连忙起身,给赵若月让出空间。赵若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低眉顺眼地服侍赵老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
  
  赵老夫人撑着赵若月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而后一把将还呆呆坐在位子上机械吃着东西的“赵若歆”拉起来,冷声训斥道:“四丫头,该去请安了!”
  
  “赵若歆”呆头呆脑地站起来,迷茫看着赵老夫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咧嘴笑起来,傻乎乎地拍着手道:“祖母、祖母、嘿嘿、祖母、呱呱。”拍着拍着,一滴晶莹的口涎从她的嘴角缓缓流下,淌近了衣领里。
  
  楚席轩诧异地挑起眉:“歆妹妹?”
  
  赵老夫人又一下子站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顺手抹去“赵若歆”嘴角的口水,钳制住她傻乎乎拍手的动作:“不是给皇上请安么?走吧,三殿下。”
  
  “好的。”楚席轩说,仍然疑惑地探头朝后面的“赵若歆”张望:“老夫人,歆妹妹这是?”
  
  “四丫头前几日连发了几场高烧,今儿烧虽然退了,但是人还不大清醒。”赵老夫人生硬地说,“走吧,咱们去给皇上请安。请完安老身就带四丫头回去。”
  
  楚席轩犹豫地点了点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自在地一个人打头走在前面,身后缓慢地跟着赵府三位女眷。年纪轻轻尚未婚娶,便仿佛已经拖家带口挑起万斤重担。
  
  出了席位,赵若月下意识地松开手,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在老夫人身后。不料赵老夫人却冷声训斥道:“好好扶着!你想摔着祖母吗?”
  
  赵若月咬咬牙,只好重新扶住老夫人,继续一路侧着身子,低眉顺眼地托着赵老夫人的手臂侧身行走。
  
  大殿上首,钟四喜附在皇上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随之皇上朝大殿后方望去。顺着皇上的视线,赵若歆看见看见楚席轩起身,领着“自己”过来请安了。
  
  赵若歆默默地捂脸,心跳如鼓,作为腿儿的她此刻特别想从轮椅上蹦起来离开大殿,以此逃避如此尴尬的现场。
  
  没有人再比她更惨了。
  
  不仅要经历社会性死亡,还要亲眼旁观自己的社会性死亡。
  
  太太太尴尬了。
  
  赵若歆心惊胆颤地打量着逐渐走近的“自己”。好在,“她”衣冠整齐、脸庞干净,不张口的话看起来还是很唬人的。虽然是一路被赵老夫人牵着手走路有些怪异,但也可以看成是羞怯怕生或者是依赖家中长辈。总得来说,乍看之下还是很有名门贵女那份娴静范儿的。
  
  赵若歆心下稍定。
  
  百无聊赖的楚韶曜正喝着闷酒,就瞥见自己一整天都很亢奋的废腿又开始情绪化地剧烈发起抖来。他也未曾在意,只是唇角轻轻勾起,低声不甚痛痒地训斥道:“镇静一点,别给本王丢人。不就是参加个宫廷宴席么,瞧把你紧张的。”
  
  赵若歆:……我是紧张你的身子么?我是紧张我自己的身子!
  
  “儿臣带歆妹妹来请安!”楚席轩已经开始问安了,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请安问好的清朗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如同每一个情窦初开带着心上人见家长的少年。
  
  话音刚落,赵老夫人慈蔼温和的声音就立刻响了起来:“老身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楚韶曜正低头斟酒,听了这话他执着酒壶的手一顿,他错愕地抬眸望去,而后乐不可支地就笑了起来:“有意思!原来是赵老夫人,本王差点以为老三的未婚妻变成了个老太婆!”
  
  赵若歆:……
  
  赵老夫人仍然笑容可掬,她弯腰朝楚韶曜行了侧身礼,而后重新面向主席的帝后与太后,漫溢的笑脸亲切道:“老身许久未曾见着二位娘娘,心里实在思念地紧。”她掏出绢帕,抹了抹眼角的泪,“前几日老身那早死的先人还托梦,说我赵府能有今日多亏了二位娘娘和陛下的照拂,让老身多多拜谢二位娘娘和陛下。”
  
  “这不,”赵老夫人慈祥地拉过“赵若歆”,口中和蔼道:“今儿见着钟公公来府上接四丫头入宫参宴,老身就厚颜一道儿跟了过来,想着能在宴席上能够亲眼见见二位娘娘,以慰相思。”说罢,隐在袖子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掐了下“赵若歆”,压低声音道:“四丫头,快给各位陛下和主子娘娘请安!”
  
  然而“赵若歆”置若罔闻,仍然木木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赵老夫人情急之下脚下故意一滑,往后仰去,顺手就带着呆呆傻傻的“赵若歆”跌倒在了地上。大殿顿时慌做一团,连皇后娘娘都被吓得站了起来,生怕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摔出个什么好歹来。而被赵老夫人看似用力压在身下的“赵若歆”,也因为受痛而呆呆傻傻地落下了生理眼泪。
  
  如此一岔,倒是无人在意方才“赵若歆”没有及时行礼问安的细节。
  
  祖母,您受累了!附在楚韶曜腿儿上的赵若歆本尊默默地捂脸。
  
  “有意思。”楚韶曜挑眉。
  
  他看着被赵老夫人压在身下的赵府嫡女。
  
  小姑娘肤白如新剥鲜菱,相貌极为俏丽,身上穿着一件玫瑰紫缎子锦袄,金边琵琶的衣襟上镶满繁密花纹,腰间系一条粉霞锦绶荷叶缎裙,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只可惜乌黑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神采,即便此刻哭起来,也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傀儡木偶。
  
  方才赵老夫人佯装脚滑的动作细微,殿中无人看出蹊跷。可楚韶曜的座次离赵老夫人站得地方很近,他又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便很容易注意到赵老夫人和“赵府嫡女”之间的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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