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香烤全羊

清闲丫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三敛果小说www.runsolenergy.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一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唐·王翰《凉州词》
  第二天两人先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楚楚赖在萧瑾瑜微凉的怀里,睡眼惺忪地搂紧萧瑾瑜的腰,蹭了几下,“王爷……疼……”
  萧瑾瑜朦胧的睡意一下子被她吓没了,是,他昨晚喝了不少酒,还服了凝神散,不然不可能大病未愈就精神奕奕地撑下那么折腾的一整天,还在晚上……
  他之前是没经验,但到底是个成年男人,该懂的都懂,他就算醉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绝舍不得伤她,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是……
  萧瑾瑜刚紧张起来,就听到楚楚的下半句,“腰疼……”
  “……”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打着圈儿揉在她腰背上,楚楚被他揉得舒服了,像猫儿撒娇一样在他怀里蹭蹭,半睡半醒地发出浅浅的哼声,喃喃地道,“王爷……”
  “嗯?”
  “我是你的娘子了吗?”
  “是了。”
  “一辈子都是?”
  “嗯……”
  “那下辈子呢?”
  “也是。”
  “那下下辈子呢?”
  “你想多久就多久。”
  “我想永远都是……”
  “好……”
  “王爷,你真好……”
  听到这个“好”字,萧瑾瑜突然想起昨晚被他忘干净的一件事。
  萧瑾瑜就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物件,放到楚楚手心里。看清手里物件的时候,楚楚一下子没了睡意。
  那是个红色缎面小包,那模样楚楚很熟悉,就是离她家最近的观音庙里的护身符。
  “王爷……这是你求的?”
  萧瑾瑜认真地点头,“都是照你先前说的……在生辰当日找离得最近的观音庙,念一个时辰平安经……”
  看着楚楚满脸错愕,萧瑾瑜一怔,“我记得不对?”
  对,很对,但是……
  “王爷,你跪了一个时辰?”
  “嗯……放心,跪满时辰了……”
  京里人要是知道素来不信鬼神的安王爷在观音庙里一连跪了一个时辰,念了一个时辰的平安经,就为了求一个符,估计整个三法司都要炸锅了。
  萧瑾瑜去求符倒不是开始相信神佛菩萨了,只是他记得这事儿对她很重要,但凡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他就一定要满足她。
  楚楚急忙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萧瑾瑜膝盖红肿着,小腿前侧一片淤红,昨晚竟然一点儿都没留意到。
  楚楚心疼地轻抚那片扎眼的淤红,“疼吗?”
  萧瑾瑜轻轻摇头,任她轻抚。
  “王爷,我一定会对你好。”
  萧瑾瑜浅浅苦笑,“我没那么好……有件答应你的事做不到了。”
  楚楚一愣,抬起头来,“哪一件啊?”
  萧瑾瑜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不能把董先生找回来了……他死在秦郎中的地窖里,地窖着火的时候也把他的尸体烧化了。”
  楚楚的手僵在萧瑾瑜没有知觉的腿上,萧瑾瑜却好像能感觉到从腿上传来的微颤,不禁把她搂进怀里,“对不起……”
  那个温软的身子在他怀里僵了好一阵子,才听到一个带着浅浅哭腔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王爷,董先生是好人……”
  “嗯,我知道……他想揭发秦郎中的罪行,才被秦郎中害的。”
  “他真厉害……跟神捕一样厉害!”
  萧瑾瑜轻轻蹙眉,抚着楚楚的头发,“楚楚,我得告诉你……这世上没有六扇门,也没有九大神捕……”感觉到怀里的人又僵了一下,萧瑾瑜忙道,“不过,董先生说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楚楚迷茫地抬起头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眼泪看向萧瑾瑜。
  “只是,那些故事讲的都是安王府门下几个官员经办的案子……还有我办的案子。”
  楚楚呆呆地看了萧瑾瑜好一阵子,最后两手捧住了萧瑾瑜的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真是六扇门的老大,玉面判官!我找着了……我找着六扇门啦!”
  萧瑾瑜默默叹气,搂紧这个突然破涕为笑手舞足蹈的丫头,他刚才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你这样说……也对。”
  楚楚高兴得都要哭了,对着萧瑾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像萧瑾瑜是件被她垂涎已久终于到手的宝物一样。
  “王爷,你真好……真好!”楚楚紧紧抱着萧瑾瑜,好像生怕有人把他抢走了,“我一定年年都给董先生烧香,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我根本找不着你……”
  “嗯……算上我的那份。”
  “好!”
  楚楚真想一直就这么在萧瑾瑜怀里赖下去,可到底还是隔不住肚子饿,她可是从昨天中午就什么都没吃过了,萧瑾瑜酒喝多了胃难受得很,又因为前夜服了凝神散而格外困倦,准备再睡一阵,还没重新合上眼就看到楚楚在妆镜前随手绾着头发,萧瑾瑜把楚楚叫到床边。
  “怎么啦?”
  萧瑾瑜从床上坐起来,让楚楚背对着他坐到他身边,抬手散下楚楚的头发,用手拢着重新给她绾了另一个更精巧的式样,这小丫头一下子就有了些少妇的韵味。
  “王爷,你还会梳女人的头发呀?”
  “偷学的……”萧瑾瑜浅笑看着,“总想给你梳梳看,今天总算看见是什么样子了……真好看。”
  “那我以后都这样梳!”
  “好……”
  楚楚刚出去,萧瑾瑜还没来得及躺下来,窗户一开,景翊稳稳地落了进来,勾着嘴角笑得内容丰富。
  萧瑾瑜瞪都懒得瞪他了。
  景翊不打自招,“我没上房梁啊,昨天晚上都是在窗户外面听的。”
  景翊准准地接到萧瑾瑜递上的白眼,立即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不是我想听啊,安王府的人都要第一手消息,还得详尽真实有效,我要不认真点儿,就甭想回京城了!”
  整个安王府的人……
  萧瑾瑜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黑。
  他建什么不好,偏偏给这群兔崽子建起那么强大迅速的消息传递网……
  赶在萧瑾瑜开口之前,景翊赶紧自救,“萧玦想见你一面。”
  萧瑾瑜果然微微怔了一下,转而静定如常,“有事?”
  “他有事儿也不跟我说啊……”
  “在哪儿?”
  “离他家最近的埠头。”
  “好。”
  萧瑾瑜到的时候,一条船靠在埠头上,萧玦就在埠头上等着,松垮垮地靠坐在一张轮椅里,旁边站着一个英姿飒飒的高挑女子。
  女子就站在风吹来的方向,刚好为萧玦挡开大部分冷风。
  那身形他还记得,京中这样英姿飒飒的女子不多,大多姓冷。
  萧瑾瑜惊了一下,心里一暖。
  当年萧玦对这女子的心思他还是知道一二的,若不是三年前……如今看到这幕,萧瑾瑜有种压在心里的大石突然被化为灰烟闪瞬消散的轻松。
  越离近了,越觉得比起上次见面,如今的萧玦像是找到了魂儿,虽然还是那副苍白消瘦的模样,但眼睛里明显已有了神采。
  “七叔……”
  “卑职冷嫣拜见安王爷。”
  萧瑾瑜轻轻点头,女子很知趣地退到十步开外,走前迅速地帮萧玦理了理从腰间滑下的毯子。
  萧瑾瑜看出来,萧玦腰间缠着一根柔韧的带子,将他瘫软无力的身子固定在轮椅中,那张围在他腰间的毯子既为他挡风保暖,也遮着那根带子,最大限度地保护着他的一点儿骄傲。
  萧玦带着几分歉意微微颔首,“之前事态不明,言语冒犯七叔,七叔莫怪。”
  “无妨……准备去哪儿?”
  萧玦浅浅苦笑,“去办个皇上的差事……不知怎么会落到我身上,只能尽力而为。”
  “尽力就好。”
  萧玦在身上摸出个信封,手微抖着递给萧瑾瑜,轻笑,“七叔成婚,这个就当是我送的贺礼吧……但愿七叔不嫌弃。”
  萧瑾瑜打开信封往里看了一眼,一怔。
  看得出来,那是份房契。
  萧玦补道,“惹出这么些是非,我应该是不会再回紫竹县了,那房子嫣儿已经收拾好了,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给你,偶尔来岳父家看看,还有个自己落脚的地方。”
  “好……我就收着了。”
  “还要多谢七叔,把传说中的医仙顾先生请来为我治病……”
  “举手之劳,你听顾先生的话,好好养病。”
  “那……七叔保重。”
  “嗯。”
  女子走过来把萧玦和轮椅一并抬上了船,直到船划远,景翊才从树上轻轻落下来,抱手看着一脸风平浪静的萧瑾瑜,“你这么不冷不热的,是这辈子都不准备再见他了?”
  萧瑾瑜微蹙眉心,轻抿嘴唇,“还是不见的好。”
  “你就不纳闷皇上给了他个什么差事?”
  萧瑾瑜没答,直接把话岔了出去,“出门前刚收到京里一封密函,北疆有些麻烦,我需要去一趟……你随我去。”
  景翊跟火烧屁股似的“噌”地往后一跳,“不去!这……这北疆都是带兵打仗的事儿,我一窍不通,你让我去干嘛啊!找吴江……让吴江去!”
  萧瑾瑜眉梢微扬,“你是怕见打仗,还是怕见岳父?”
  景翊退后三步,“还说我,你也没比我好哪儿去啊,楚家爷爷一说话你不也连大气都不敢出嘛!”
  萧瑾瑜脸色一黑,这人到底悄默声地偷听了多少东西……
  “你跟我去北疆……或者我给你爹去封信,跟他说说清楚……”
  萧瑾瑜话音没落,景翊忙道,“别别别……我跟你去,跟你去!”
  “你要真不愿意去……”
  景翊硬挤出一脸讨好的笑,“愿意愿意,求之不得……北疆嘛,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听说这时节那边很……很……很凉快嘛!”
  “那就好……收拾收拾,入夜启程。”
  “行行行……”
  萧瑾瑜回到楚家就吩咐侍卫收拾东西,楚楚茫然地看着萧瑾瑜把他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收起来,“王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楚楚,我要去办点公事……”萧瑾瑜收好衣服,拉着楚楚的手,“你再在家里住一阵子,陪陪爷爷奶奶……我办完就来接你回京。”
  楚楚一听就急了,慌地按住萧瑾瑜装衣服的箱子,“不行!我得跟你一块儿去!”
  萧瑾瑜轻抚着她的头顶,“听话……我要去凉州军营,那边在打仗,很危险,女人不能进。”
  一想到刚刚才和他在一起就要分开,楚楚就已经百爪挠心了,这一急脑子里就闪出个念头,“那我就扮男人!”
  萧瑾瑜哭笑不得,“不许胡闹……”
  “反正我就得跟你在一块儿!”
  “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不行!”楚楚紧搂住萧瑾瑜的脖子,“一天也不行!”
  一想起之前一天一夜不见他的日子,楚楚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回了。
  “王爷,我听你的话,全听你的,保证不给你惹祸,不给你丢人!你别把我扔下……”
  萧瑾瑜默默叹气,他说一不二的本事在她这里从来都是没用的,“好,带你一起去……不过一切千万都要听话。”
  “我一定听话!”
  “还要记得,一旦到了军营,除了我与景翊,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楚楚立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
  “这个回头再说……先收拾东西吧,天一黑就启程。”
  “为啥天黑走啊?”
  “要保密,迅速赶路,到军营之前不能让人知道。”
  “王爷,这……这到底是去干啥啊?”
  “抓鬼。”
  第二章
  楚楚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抓鬼?”
  萧瑾瑜努力地想在这双眼睛里找到点儿恐惧的意思,但凡被他找到一点儿,他也有法子让她乖乖留在楚水镇,可惜找到的就只有兴奋和好奇。
  “我还没见过活的鬼呢!”
  “嗯……”
  “不对不对……鬼本来就是死的。”
  “嗯……”
  “也不对啊,鬼怎么会死嘛!”
  “嗯……”
  “我都搅合迷糊了!王爷,你要抓的那个鬼,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到了军营就知道了。”
  楚楚转身就要出门,“我得跟奶奶说一声去,她还准备今天晚上给你炖鱼汤呢。”
  “我去说吧……你不会撒谎。”
  “跟奶奶也得撒谎?”
  “事关重大,必须如此……日后我再向奶奶赔罪吧。”
  “好,奶奶肯定不怪你。”
  “嗯……”
  楚奶奶惊讶地看着萧瑾瑜,“昨儿才成的亲,咋这就要走啊?”
  萧瑾瑜嘴上说是要撒谎,事实上说出来的全都是实话,只不过是说一半留一半罢了。
  “京里急召我去处理点公务,有些棘手,不得不马上动身……有违礼数之处,还望奶奶原谅。”
  跟楚奶奶全面扯谎,他自己都觉得于心不安。
  “倒不是啥礼数不礼数的事儿……”楚奶奶担心地看着萧瑾瑜仍然白惨惨的脸色,“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这就坐车……是回京城?”
  “要远一些……”
  “比京城还远?”
  “凉州。”
  看着楚奶奶吓了一跳的模样,萧瑾瑜忙道,“您若是担心楚楚,可以让她留在家里……我办完事就立即来接她。”
  楚奶奶微微一怔,笑着摆摆手,“你这傻孩子,哪有相公跟娘子分开过日子的啊……凉州那地方又荒又冷,楚丫头跟着你帮不了啥大忙,可你好歹每顿都能有口热乎饭吃……”楚奶奶伸手轻轻拍了拍萧瑾瑜的后脑勺,“你得疼惜自个儿的身子,身子垮了,那就啥都没用了……楚丫头还得靠着你呢。”
  萧瑾瑜微颔首,“晚辈记住了。”
  楚奶奶轻轻叹气,点点头,“那成……我去帮楚丫头拾掇拾掇,她还从没出过那么远的门……”
  “奶奶,”看着楚奶奶转身就要出厨房,萧瑾瑜沉声唤住她,“有件事想向您请教……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原谅。”
  “你这孩子,亲都成了,咋还这么客气……你说吧,想知道啥事儿呀?”
  “请问奶奶,当年京中审您娘家案子的是什么人?”
  楚奶奶笑容一僵,“你……你问这干啥呀?”
  “只要卷宗还在,查办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就不难。”
  楚奶奶愣了一阵,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罢啦,都好几十年了,那人早就没了……奶奶心领啦。”
  “但凡冤案,都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您即便不是楚楚的奶奶,我一样会查……”萧瑾瑜含着一抹清浅而执着的笑意,“您不给我线索,我还是会查,只是多耗些精力,多吃点苦头罢了。”
  楚奶奶看着这个脾气比身体结实百倍的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就记得他姓秦,那会儿是刑部的一个大官。”
  “多谢奶奶。”
  萧瑾瑜一说是因为公事要走,楚家的仨男人就全都爽快点头了,入夜启程之前,楚爷爷给萧瑾瑜搬了好几坛子泡好的药酒,楚奶奶给他们塞了好些自家腌晒的肉干鱼干。
  真走起来,楚楚才知道什么叫赶路。
  一连四天,只有吃饭的时候马车才会暂时停下来,其他时间都在飞速地跑着。
  第五天到了一片荒郊野外的时候,两个侍卫被换成了八个侍卫,两匹几乎累断气的马也被换了下来。
  除了紫竹县,楚楚就只去过京城,凉州这种地方她以前就只听说过几次,还都是镇上的叔伯大爷念叨打仗的事儿的时候顺口提起来的,她就只记得那是个冷得要命的地方。
  楚楚很想问问萧瑾瑜,可萧瑾瑜早就受不住这样的车马颠簸,从第二天起就只能躺在床上苦忍着,吃点儿东西就会吐得厉害,但又不得不吃,于是连吃饭都成了一种折磨。
  快到凉州地界的时候,晚上楚楚服侍他吃药,萧瑾瑜很困难却也很努力地往下咽着,一碗药还没喝进一半,前面喝下去的就全吐了出来,胃里抽痛的厉害,一时间汗如雨下。
  楚楚心疼坏了,扶着他把手放在他胃上,小心地给他揉着暖着,“王爷,让马车停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萧瑾瑜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要紧……是我喝得急了……”
  楚楚眨眨眼睛,摆出一脸委屈,“王爷,我都坐得难受了,再不停一会儿,我也吃不下饭了。”
  萧瑾瑜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丫头打的什么心思,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轻轻皱起眉来,“要是不想坐车了,明天就让景翊带你骑马吧……”
  楚楚扑到他怀里,像只刚抓到猎物的螃蟹似的,霸道地紧抱着他吐得发软的身子,“我不!我就跟你在一块儿!”
  萧瑾瑜抬手轻轻拢她的头发,先前不想让她跟来,也是知道自己肯定受不了这样的颠簸,不管怎么小心也一定会病得一塌糊涂,萧瑾瑜不怕生病,却怕自己不得不依赖她的一双手过活,更怕见到她这样担心害怕小心翼翼的模样,每次见她这样,他都恨不得一口气把世上所有的药都吃进去,立马好起来。
  楚楚被他抚得舒服了,像猫儿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累了就睡吧……”萧瑾瑜抚上她的脸,“再有一两天就到了……”
  “我不困,我再给你煎碗药去。”
  萧瑾瑜搂住她,“明天吧……我困了……”
  “好。”
  “陪我睡……”
  “好。”
  楚楚想从他怀里爬起来换衣服,萧瑾瑜却没松手,一手搂在她腰上,一手摸上她的衣带,“我帮你……”
  萧瑾瑜胃还疼着,手有点抖,解衣带解得很慢,楚楚也不着急,就沿着他的锁骨深深浅浅地亲着,亲到一半就被中衣的衣襟挡住了,楚楚顺理成章地扒开了他的衣襟,从锁骨一直亲到肩头,又辗转向下。
  “楚楚……”
  楚楚抬起头来,眨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看着萧瑾瑜脸上微微泛红,嘴唇微启着,诱人得很,忍不住吻了上去,探着小舌尖不安分地勾描着他微凉的嘴唇,把他嘴唇吻得发热了,手就不由自主地滑到他腰上,熟门熟路地扒开他的中衣,解开他脐下的那个小结,干脆利索地把他脱了个干净,舔舔嘴唇,贪婪地在他光洁的身子上摸索着,像是在认真考虑从哪儿下嘴似的。
  萧瑾瑜原本是因为被她照顾了一整天,心疼她累了,只是单纯地想照顾她一下,可被她这样一弄……
  萧瑾瑜喘息微乱,原本有点儿发冷的身子热得发烫了,清楚地感觉到下面一处热得尤其厉害……萧瑾瑜一向很能克制自己,可就在这一个人,这一件事上,好像定力两个字他根本就不认识似的。
  胃上的疼痛被炙热烫的模糊了,萧瑾瑜成功地解开楚楚身上所有衣带,品赏珍宝一样地抚过她骨肉匀称的身体。
  每次这样细致地看她,总能发现些新的惊喜,她的身子就像她的人一样,总是那么活色生香,永远没有枯燥乏味的时候……这副身子美好得让他心疼,心疼这样美好的身子竟然要被他拖累一生了……
  萧瑾瑜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过没有她的日子了,所以哪怕明知会委屈了她,还是自私地娶了她,要了她,把她据为己有,用仅有的力量保护她……她想要的一切,他无论如何都会满足她,她只要开心地对他一笑,他就满足了。
  萧瑾瑜珍惜地吻着她,热烈而温柔。
  “王爷……王爷……”
  得到萧瑾瑜的回应,楚楚愈发放肆地在他身上求索,让他充满自己的身子,在自己的身子上任意索取。
  她是他的,只是他的,只给他一个人,全给他一个人……
  两人都不知道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只知道等他们各自平静下来,外面也悄然无声了。
  没有马蹄声,车辙声,甚至没有人声。
  已经深夜了。
  他没说过今晚可以停下。
  萧瑾瑜下意识地把刚刚放开的楚楚重新搂回怀里。
  “王爷……”
  楚楚在他微红的胸膛上轻轻啄了一下。
  萧瑾瑜微皱眉头,在她耳畔轻道,“别出声……”
  “唔?”
  萧瑾瑜又静静听了一阵,最后脸色微沉,“景翊。”
  没人应。
  萧瑾瑜眉头微紧,“小月。”
  也没人应。
  终于有个声音忍不住了。
  “王爷……刚才景大人一见冷捕头的马过来,掉头就跑了,冷捕头也追过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您先忙,先忙着吧……”
  萧瑾瑜黑着脸默默叹了口气。
  “王爷,”楚楚抬头看着他像是松了口气却又像是憋了口气的样子,“小月是谁呀?”
  “冷月,冷大将军的小女儿,刑部的女捕头,你景大哥的夫人……”萧瑾瑜拍了拍她的脑袋,微微苦笑,“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小辣椒’。”
  第三章
  “小辣椒?!”
  楚楚一下子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九大神捕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她啦!”
  萧瑾瑜使尽了全身力气才把楚楚搂了回来,扯好被子把她还光溜溜的身子裹好,哭笑不得地在她圆润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再怎么喜欢,也不用急着去跟人家这样坦诚以对吧……
  被打了屁股,楚楚吐吐舌头,一头钻进萧瑾瑜的怀里,“我说错啦,我最喜欢的是你!”
  萧瑾瑜彻底没脾气了,“我知道……”
  萧瑾瑜抬手轻扣了几下车厢壁,扬声对外面道,“他们一时回不来……今晚先停下歇息吧。”
  “是,王爷。”
  楚楚趴在萧瑾瑜怀里道,“王爷,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吧,要不马车一跑你又什么都吃不下了。”
  “我不饿……”萧瑾瑜轻轻拍抚着她的腰背,试图哄她入睡,“太晚了,快睡吧……”
  楚楚在他一侧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从他怀里挣开,抓起衣服眨眼工夫就一件件穿好了,“不饿也得吃,我是你的娘子,吃饭穿衣的事儿我说了算!”楚楚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又仔细塞了塞被角,“你先睡一觉,等饭做好了我叫你,吃完饭就吃药,吃了药咱俩再一块儿睡。”
  “好,听你的……”
  因为一直惦记着见见那个让她崇拜已久的“小辣椒”长的是个什么模样,楚楚这一晚上睡得并不沉,第二天清早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下子就睁了眼。
  萧瑾瑜因为几日来难得一夜安眠,睡得又香又沉,楚楚怕扰了他,不敢乱动,只得竖起耳朵听,还没听见说话声,就又听见另外一阵马蹄声,想是骑马的人勒缰绳勒得急了,马蹄声刚停就接上一阵响亮的嘶鸣,萧瑾瑜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王爷,是不是小辣椒回来了呀?”
  能让景翊慌神慌到连马都勒不稳当了,除了冷月还能是谁,“应该是……”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看她啊?”
  “先起床……我叫她进来。”
  “好!”
  楚楚迅速梳洗好,还很快地把马车里收拾了一下,既紧张又兴奋,俨然一副准备招待贵客的模样。
  萧瑾瑜扬声唤冷月进来,外面有个清朗的声音干脆地应了一声,楚楚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车门一开,一团红影闪了进来,迅速关上车门,向萧瑾瑜屈膝一跪,“卑职冷月拜见王爷。”
  萧瑾瑜看着跪得很像那么回事儿的冷月,清浅苦笑,“拜我也没用,你俩的事儿自己解决,我管不了……你留他一条活命就好。”
  冷月答得干脆果断,“冷月明白。”
  “起来说话吧。”
  “谢王爷。”
  冷月一站起来,楚楚才看清她的模样,下巴微尖,叶眉凤眼,英气里混着几分妩媚,高挑饱满的身子裹在一身红衣劲装里,手里抓着一把剑,整个人美得热烈如火,正跟楚楚想象里的小辣椒模样差不离,看得楚楚激动不已,“你……你就是小辣椒吧!”
  冷月一愣,“我是什么?”
  楚楚笑得甜甜的,“你是小辣椒,六扇门九大神捕里唯一一个女神捕!”
  冷月一双精致的凤眼睁得溜圆,撞鬼似地看向萧瑾瑜。
  她近来一直是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地跑,跑的还都是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她就只知道萧瑾瑜成亲了,还是娶了个与众不同的仵作娘子……至于怎么个不同法,冷月现在算是明白了。
  萧瑾瑜浅笑,“她刚才还在说喜欢你。”
  楚楚赶忙点头。
  看着冷月一时半会是琢磨不明白了,萧瑾瑜沉声道,“这个你回头问景翊……现在你先说,凉州如今情况如何?”
  冷月立时身姿挺拔地站好,微微颔首,“回王爷,我也是刚办完马帮的案子,想顺道看看我爹再回京,结果就遇上他营里这事儿了……这两天军心不稳,前线有点儿吃紧,我才出来迎迎王爷,确保安全。”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蹙起眉头,“上奏京师的折子上说,是突厥军队请了苗疆巫师对我军下了蛊。”
  “谁添了这么一句废话啊!”冷月骂完便道,“不过……那些事儿确实邪乎,有个小将军是把自己勒死的,有个是闷在澡盆里淹死的,还有一个是自己奔进篝火里烧死的,拦都拦不住……反正都跟中邪了似的。开始我也觉得下蛊这说法忒胡扯,但有一回我还真在阵前看见了那个苗人。”
  萧瑾瑜微愕,“阵前?”
  “是,那个人骑了一匹白马,穿得乱七八糟的,隔老远一打眼儿就能认出来,那小子还一脸的无辜,我还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能把眼睛眨得跟景翊似的……”
  萧瑾瑜声音微沉,“你上阵了?”
  冷月吐了下舌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久没正儿八经动过手了,看见了就没忍住……”
  “下不为例。”
  “是!”
  “你先回营,万勿声张,静观其变……务必保护好那些尸体,我晚些时候传书给你。”
  “是……”冷月突然想起件事,向萧瑾瑜一拜,“冷月谢王爷成全我二姐与吴郡王。”
  萧瑾瑜轻笑,“谢不着我……是景翊做的。”
  冷月撇了下嘴,“那也是你让他做的。”
  “这次还真是他自己的主意。”
  “那也是王爷管教得好!”
  “是你管教得好……”
  冷月一拜而退,楚楚意犹未尽地扒着窗缝往外看,看着冷月利落地翻身跨上一匹健硕的枣红马,鞭子一扬,眨眼工夫就跑没影了。
  “王爷,她会破案,还会打仗,真厉害!”
  萧瑾瑜还没出声,就听马车外面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她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
  “景翊,你进来。”
  楚楚赶紧把窗口让出来,可景翊这回居然是规规矩矩地走了门,不但走门,还走得一瘸一拐的。
  萧瑾瑜上下打量着他,景翊头发有点乱,但衣服还算整齐,一点儿都不像跟人交过手的,只是看起来累得惨兮兮的,“腿脚怎么了?”
  景翊一屁股在桌边凳子上坐下,满脸怨念地揉着膝盖,“跪的。”
  萧瑾瑜眉梢微扬,“你俩是去拜菩萨了?”
  “不是……被冷月罚的。”
  萧瑾瑜轻勾嘴角,“你让皇上皇后准冷嫣出宫,促成萧玦与冷嫣,不就是为了在冷月面前讨个好吗……怎么,没用?”
  景翊哭丧着脸,“我哪儿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
  萧瑾瑜看着景翊侧颈上的两朵红,现在他可是比谁都清楚这种红印子是怎么来的了,“老法子也没用了?”
  “大冷天在荒天野地里折腾我一晚上都不带消火的……刚折腾完她就挖了一把蚯蚓让我跪,不能把蚯蚓压扁,也不能让蚯蚓跑出去,否则就把我的衣服一把火全点了……”
  楚楚听得聚精会神,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那些蚯蚓怎么啦?”
  “蚯蚓好得很……我认错了。”
  “她原谅你啦?”
  “原谅了一部分吧……”
  “啥叫原谅一部分呀?”
  “她把外衣还给我了,把里面的衣服烧光了……”
  萧瑾瑜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就穿着一件外衣,难怪骑马都骑不利索了。
  楚楚一本正经地道,“那肯定是你认错认得不诚心,小辣椒可不是小心眼儿的人!”
  “她心眼儿是不小,又大又多……”景翊说着一脸怨念地看向萧瑾瑜,“你知道她在这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我要是早说了,你不就早跑了……”萧瑾瑜上下打量着景翊,“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还有力气办事吗?”
  “什么事儿?”
  “你乔装一下,混到军营里去。”
  要不是膝盖疼得不愿动,景翊一准儿跳起来,眼睛瞪圆了盯着萧瑾瑜,“混进去?!”
  “不明白?就是装成普通军士,跟他们混到一块,别让人发现。”
  景翊声音都发飘了,“王爷,你知道那是冷大将军的军营吧……”
  一想起自己那个年逾花甲还把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的岳父老泰山,景翊腿脚都发软,还让他混到这个以军纪严明名扬四海的人的军营里,这要被他发现……
  “冷将军见你不足三面,加在一块儿都不到半个时辰,只要你小心些,他认不出来。”
  “不行不行……”景翊一个劲儿摆手,“他不认识,冷月还认识呢!”
  “躲好就行了。”
  “我不会打仗,腿还疼着呢,怎么装啊……”
  “装个伤兵正好。”
  景翊都快哭了,“想知道什么事让冷月传消息不就行了,还让我混进去干嘛啊?”
  “冷月太招眼,只能明察,鬼在暗处,还需暗访。”
  景翊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后可怜兮兮地看向萧瑾瑜,“王爷……我要是被冷将军抓了,你会救我吧?”
  “看情况吧。”
  “……”
  第四章
  景翊刚哭丧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楚楚就凑到萧瑾瑜边上,扯着他的胳膊,“王爷,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军营呀?”
  “不远了,”萧瑾瑜浅浅笑着,伸手轻抚她的脸,“坐马车坐得累了?”
  楚楚赶紧摇头,“不累。”
  “我有点儿累了……凉州驿就在前面,在那里歇两天再去军营,好不好?”
  楚楚欲言又止,抿抿嘴唇,看着萧瑾瑜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疲惫,使劲儿点了点头,“好。”
  楚楚在去京城的路上见过好几处驿站,都是高墙大院,守卫森严,楚楚以为凉州馆驿也是这么个气派模样,下了马车才发现,凉州驿就是个建在荒天野地里的大破院子,沙土砌的院墙圈着几间年久失修的矮屋,只有门梁上挂着的那个写了“凉州驿”仨字的木牌子能证明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凉州驿。
  到驿站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风沙很大,一众马蹄声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仍然清晰可闻。马蹄声还没落下的时候,一把胡子的老驿丞就已经迎出门来了,看见八个侍卫是清一色的御林军打扮,愣了一下,又见从马车里下来一个小娘子,接着俩侍卫又抬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驿丞就更迷糊了,可看着那白衣公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一下马车就被风沙呛得直咳嗽,赶紧先把他们迎进那间勉强算作前堂大厅的屋子里了。
  驿丞给萧瑾瑜端了热茶来,等萧瑾瑜止住咳嗽,把气喘匀了,才看着萧瑾瑜道,“这位大人……是京城里来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
  驿丞皱起眉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萧瑾瑜,“下官这几天没接着有京官要来的信儿啊……”
  “本没想在此停留,只是路上偶染微恙……打扰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得出来萧瑾瑜脸上清晰的病色,驿丞还是没松眉头,“那……请大人把官凭拿出来吧,下官得做个记录。”
  “没有官凭……”萧瑾瑜从身上拿出一块金牌来,“这个是否可用?”
  驿丞接过那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牌,拿到灯焰边儿上仔细看着,看到正面的那个“安”字的时候还是一头的雾水,翻过来看到背面花纹的时候,“扑通”一声就给萧瑾瑜跪下了,“下官凉州驿丞周启拜见安王爷!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安王爷恕罪……”
  “是我失礼在先,还要谢谢周大人的热茶……请起吧。”
  驿丞从地上爬起来,诚惶诚恐地把那块金牌双手送回,声音都有点儿发颤,“下官这就去给王爷收拾屋子……”
  “有劳了。”
  驿丞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萧瑾瑜身边仔细照顾的楚楚,“敢问王爷……要备几间屋啊?”
  “给那八位将军每人备一间……我与王妃住一间就行了。”
  “是,是……”
  房间里面跟外面看起来一样简陋得很,但明显是被驿丞尽力收拾过的,对于一个睡觉的地方来说已经足够舒适了。
  驿丞小心地看着萧瑾瑜和楚楚的神情,“王爷,娘娘……边塞条件实在不比京城,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周大人客气了。”
  “王爷客气,王爷客气……王爷娘娘先歇着,下官这就去备晚膳。”
  “有劳了。”
  等驿丞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楚楚才问萧瑾瑜,“王爷,这儿离军营有多远呀?”
  萧瑾瑜漫不经心地道,“最多半个时辰的路程吧。”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军营呀?”
  萧瑾瑜这才听出了点儿意思来,看着她一点儿事都藏不住的眼睛,“你很想去军营?”
  楚楚抿着嘴唇点点头。
  “军营可一点儿都不好玩……日子比这凉州驿还要艰苦多了。”
  “我不是为了好玩……”楚楚微嘟着小嘴,“我想去验尸。”
  “嗯?”
  “我想验尸,在小辣椒……不是,冷捕头,在冷捕头办的案子里验尸!”说着一脸恳求地看着萧瑾瑜,“行吗?”
  萧瑾瑜的眉眼间晕开一抹浅浅的笑意,“现在不行,要再等等。”
  楚楚伸出手来,轻轻地摸过萧瑾瑜微微发青的眼底,这些日子他就只有在昨天晚上睡了个囫囵的安稳觉,“我知道,你肯定累坏了,得好好歇歇才行。”
  “也不是太累……只是现在还不清楚军营里的情况,贸然去了容易坏事……等我弄清楚些了,马上动身。”
  “好!”
  屋里很暖,萧瑾瑜身上的疲惫感被温暖又放大了一重,不管怎么强打精神,还是不知不觉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王爷,”楚楚轻推着他的手臂把他唤醒,“到床上睡吧,小心着凉。”
  “嗯……一会儿……吃了饭再睡……”
  “你饿啦?”
  萧瑾瑜迷迷糊糊地把头挨到楚楚怀里,“想和你一块儿吃饭……”
  楚楚看他困得眼皮抬都抬不起来了,捧着他的脸在他眼睛上亲了亲,“你先睡吧,我等着你,你睡醒了咱们一块儿吃。”
  萧瑾瑜实在熬不过睡意,轻轻点头,“我在这儿睡会儿就好……”
  “不行,坐着睡觉一会儿又得腰疼了……还是到床上睡吧,我陪你睡。”
  “嗯……”
  被子松松软软的,楚楚的身子又像个小火炉一样把他暖得很是舒服,萧瑾瑜一觉睡醒的时候天都大亮了,楚楚还被他搂在怀里,看见萧瑾瑜醒了,楚楚笑嘻嘻地亲了亲他的脸,“你睡醒啦?”
  “什么时辰了……”
  “都快中午啦。”
  萧瑾瑜突然记起来,“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我都答应你啦,等你醒了一块儿吃。”
  “对不起……”萧瑾瑜抚上她饿扁了的肚子,“饿坏了吧?怎么不叫醒我啊……”
  “你睡不好就没胃口,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我想让你睡得饱饱的,起来能多吃点儿。”
  “我一定多吃些……去叫驿丞准备饭菜吧。”
  “好!”
  凉州本来就是个肉多菜少的地方,在这样临近边疆的偏远之地就更没什么蔬果了,驿丞端上来的几乎都是肉,烤的炖的酱的煎的,萧瑾瑜再怎么努力也没吃下多少,楚楚倒是吃得欢,把先前饿扁了的肚皮撑得鼓鼓的,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
  萧瑾瑜都不敢问她吃没吃饱了,生怕她还要吃,自己又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一不小心把她撑坏了……
  驿丞来收盘子的时候,看着几个吃得精光的盘子又惊又喜,满脸的受宠若惊,“王爷,娘娘,这些要是不够,厨房里还有大半只烤羊呢!”
  “够了……烦劳周大人沏壶茶吧。”
  “哎,哎……下官这就去!”
  驿丞回来的时候,屋里就剩萧瑾瑜一个人在桌边坐着了,驿丞给萧瑾瑜斟茶之后,萧瑾瑜请驿丞坐下,驿丞慌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下官哪能与王爷同坐啊!”
  “有些关于战事的情况想要向周大人请教。”
  “王爷言重了……您问,下官一定知道多少说多少。”
  “好……周大人可还记得突厥军队是何日来犯的?”
  驿丞不假思索,“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到现在也有半年了。”
  “一直是冷将军带兵?”
  “可不是嘛,这些个突厥人,也就冷将军能压得住他们!”驿丞说出这句,接着就想起另一个人来,感慨道,“其实也不是……以前吴郡王也治过他们一回,打得比冷将军还狠呢,让突厥人正儿八经地老实了一阵子,就是不知道后来怎么调去南疆了,还出了那样的事儿……”
  “你见过吴郡王?”
  “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吴郡王还没封将军呢……跟您一样,来到下官这儿的时候拿出来的是个金牌,要不就凭下官见过的那点儿世面,哪能认得出皇室宗亲的牌子啊……”驿丞补道,“说起来……咱们军营没换将军,突厥人倒是换了。”
  “嗯?”
  “先前犯境的事儿是突厥的一个将军干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突厥三皇子来领兵了。”
  萧瑾瑜轻轻点头,“不奇怪……突厥汗王传位不论长幼,只论战功,皇子顶替部下领兵以积战功也是正常。”
  驿丞摇头,“听说那个将军是突厥大皇子那边儿的,把这立战功的机会让给三皇子,您说这还不奇怪吗?”
  萧瑾瑜皱起眉头想了一阵,轻轻点头,“那周大人可知,现在突厥军队里的那个苗疆巫师是怎么回事儿?”
  “王爷,您别怪下官没出息……”驿丞脸色发白地道,“下官原来也不信邪,可这个巫师实在邪门儿的很……听说他就那么左挥挥手,右挥挥手,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人隔得老远都能听他的话,自己就能把自己杀了,都不用突厥人动手……这可是真事儿,冷将军都快为这事儿愁死了。”
  萧瑾瑜冷然一笑,“这要真是个邪门巫师干的,那这也是个不长脑子的邪门巫师……”
  第五章
  萧瑾瑜慢慢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苦涩而无香,跟白水煮树叶似的。萧瑾瑜还是像品着上等好茶一样细细品着这口茶水的滋味,神色纹丝不变,“我若有那巫师的本事,一定先把冷将军除了,群龙无首,必定方寸大乱,一击即破,何苦一个一个从兵卒下手,自找麻烦?”
  驿丞一愣,一脸恍然,“对啊,王爷说得对啊!”
  “再者……他到底是个苗人,不是突厥人,他若真有这般本事,突厥人凭什么相信他就不会把这本事用到自家身上?”
  “是,是,是……”
  萧瑾瑜终于放弃了再喝一口茶水的念头,搁下杯子抬眼看向驿丞,“那这巫师害人之说,最初是如何传出来的?”
  “呦,您这么一说……”驿丞皱起眉头深思熟虑了好一阵子,“下官还真不大清楚,反正肯定是从军营里传出来的。”
  “为什么?”
  “咳……”驿丞苦笑,“王爷,您也看见了,这一片哪有个人影哦,除了前面的军营,就是小的一个人对着一院子牲口,要不是军营里的人传出来的,那就得是牲口传的喽……”
  萧瑾瑜点了点头,神情松了一松,有点漫不经心地道,“这驿站里有多少马?”
  “十八匹,”驿丞说着挺起脊背来,一脸骄傲,“凉州驿穷是穷,破归破,但是个大站,军情急报全都从这里往京城发……下官在这儿当驿丞当了快二十年了,这些马有一多半是下官从小马驹喂起来的,全都是吃苦耐劳的好马,从来没误过事儿!”
  “这里有没有信鸽?”
  “也有,不过凉州这地方风沙大,鸽子不比马有准头,一般是那些小将军们想送个家信,就花点儿钱借只鸽子……这驿馆偏得很,朝廷给的钱少,可开销不小,总得给这些马啊羊啊的多准备点儿口粮钱,不然接连来个三五拨大官儿,它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萧瑾瑜突然想起点儿什么,在身上摸出张一百两的银票,“贸然叨扰,不合朝廷官员使用驿站的规矩,这些还请周大人收下,算是我等的借宿的费用。”
  驿丞慌地站起身来,连连摇头摆手,“王爷误会,误会……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萧瑾瑜把银票搁在桌上,“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还想借周大人的鸽子一用,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王爷尽管吩咐!”
  “不是公事……只是寄封家信。”
  “往京城送的话,交给今天送战报的马就行,还保险点儿。”
  “不往京城……往苏州。”
  “哦哦……好,好……您写,我给您挑只最快最准的鸽子。”
  “有劳了。”
  驿丞匆匆忙忙出去,楚楚才从通向后院的小门钻进屋里来。
  “王爷,你要往苏州送信?”
  刚才在门口听见萧瑾瑜和驿丞在说话,她就没进来,在门口等着,正好听见萧瑾瑜跟驿丞说鸽子的事儿。
  “嗯。”
  楚楚偎到萧瑾瑜身边,“那……能帮我也送一封吗?”
  “给谁?”
  “给爷爷奶奶,我爹和我哥,告诉他们咱们已经到啦,让他们放心。”
  萧瑾瑜抬手揽住楚楚的腰,轻笑,“傻丫头……你以为我是给谁送啊?”
  楚楚眼睛一亮,“你就是给我家送的?”
  “那不也是我家吗……”,萧瑾瑜眉梢微扬,“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认账认账!”楚楚赶紧道,“是咱们家,我说错啦!”
  “说错了怎么办?”
  “唔……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头飞快地在萧瑾瑜脸颊上亲了一下。
  萧瑾瑜还是不依不饶地看着她,“就这样?”
  楚楚眨眨眼睛,吻上萧瑾瑜蔷薇花瓣一样的嘴唇,小舌尖在他细润的嘴唇上流连够了,就找准机会溜了进去,萧瑾瑜被她逗弄得发痒,想把这小舌尖缠住,可这小舌尖调皮得很,故意四下躲藏,怎么都捉不住,萧瑾瑜被逗得微恼,手上使劲儿一带,楚楚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跌进了他的怀里,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楚楚吓得魂儿都没了,这么突然跌在他身上,还坐在他格外消瘦的腿上,肯定把他弄疼了……
  楚楚慌地就要站起来,可萧瑾瑜把她抱得死死的,抓住楚楚慌神儿的时机,心满意足地把那小舌尖缠住了。
  “唔……”
  萧瑾瑜像是要报刚才的仇一样,似地愈发热烈地吻着,吻得楚楚都要喘不过起来了,一直把楚楚吻得整个人都软在了他怀里,才满意地松了口。
  楚楚趴在萧瑾瑜肩头,喘得胸脯起起伏伏的,“王爷……你坏……”
  还是头一回被她说“坏”,萧瑾瑜嘴角一勾,“那就坏给你看看。”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勾勒着她软若无骨的小身子,在她几处敏感的地方点到为止,把她逗得周身酥麻,一个劲儿地在他怀里乱挤乱蹭,都快把他的轮椅掀翻了。
  萧瑾瑜把她那两只在他身上乱摸的手扣住,浅浅地吻上她发红的耳根,“还敢说我坏?”
  楚楚小脸憋得红扑扑的,脑子里除了立马把这坏心眼的人剥干净吃掉之外,就只剩下一团烧糊了的糨糊了,“唔……你好,最好……王爷……”
  “怎么好?”
  楚楚抬起已经迷离的目光,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怎么都好……全都好……”
  “哪儿最好?”
  “你最好……”
  萧瑾瑜刚松了松手,楚楚一下子挣了出来,像只逃出捕兽夹的饿狼似的,两眼放光地扑住萧瑾瑜,转身跨坐到他腿上,撕扯开萧瑾瑜的衣服。
  萧瑾瑜被她吓慌了神,他没打算不给她,可也没打算这样给她啊……
  在客厅里,在他轮椅上……
  “楚楚……”
  萧瑾瑜又一次极其深刻地领会到了自作孽不可活的深意,这会儿的楚楚是绝对不会跟他讲任何道理的,他这样困在轮椅根本动弹不得,一点儿辙都没有,干脆老老实实闭嘴,一切随她……
  楚楚吃饱了,脑子也清楚了,一脸同情地揉着萧瑾瑜被她折腾得惨兮兮的身子。
  唔,谁让王爷有时候根本就不像个病人呢……
  被她柔软的小手揉在腰上,还有意无意地在他敏感地地方拨拉几下,萧瑾瑜可怜的身子又有了反应,已经没有抓她手的力气了,萧瑾瑜只能一脸真诚地看向她,“楚楚,我错了……”
  “真的?”
  “真的……”
  “那以后不许欺负我。”
  “绝不欺负……”
  萧瑾瑜快哭了,谁欺负谁啊……
  “只能我欺负你。”
  萧瑾瑜真要哭了,她还没欺负够吗……
  “好……”
  “那你写信的时候别忘了把这个写上。”
  萧瑾瑜真是死的心都有了,让他把刚才这事儿写给楚家人?杀了他算了……
  “写你保证以后不欺负我!”
  “好……”
  楚楚这才从他身上爬下来,揉着自己有点儿发酸的腰,从地上拾起刚才被萧瑾瑜扯下来的衣服,往身上胡乱一裹,“我洗个澡去。”
  萧瑾瑜眼看着楚楚转身就走,“我呢……”
  楚楚站在十步开外,扭过头来,“我知道你不愿意让人家帮你洗。”
  被她折腾得一点儿力气都没了,衣服也都被她扯成片了,萧瑾瑜别无选择,“我愿意……”
  楚楚对这个回答一点儿都不满意,撅起小嘴,“那我找侍卫大哥来给你洗吧。”
  萧瑾瑜算是确定她是故意的了,但就是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我愿意让你帮我洗……”
  楚楚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个笑模样,“那我也愿意帮你洗。”
  “谢谢……”
  两人洗完澡之后,楚楚就去给萧瑾瑜煎药,等她端着煎好的药回屋来的时候,萧瑾瑜正坐在桌边看一本公文,微蹙的眉头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分外深沉。楚楚站在一边等萧瑾瑜把公文看完了,才走过去把药碗放到他面前,转身去取药酒。
  萧瑾瑜把公文合起来,搁在桌上,“楚楚,我明天要去军营。”
  “唔?”楚楚蹲在他脚边,卷起他的裤管帮他往受凉之后有些发肿的膝盖上揉着药酒,“你已经搞清楚军营里的情况啦?”
  萧瑾瑜微微点头,“差不多……”
  “要是还没搞清楚,在这儿再住几天也行,这儿的烤羊肉太好吃啦!”
  萧瑾瑜浅笑,“那你就在这儿多吃几天……我办完军营里的事就来接你。”
  楚楚倏地抬起头来,手停在萧瑾瑜的膝盖上,睁圆了杏眼,“王爷,你不带我去?”
  萧瑾瑜抬手拍了拍桌上的那本公文,“这是冷将军送来的,我入军营必遵守的军规条令,其中一条就是不得携妻妾入营……但凡违反一条军规,冷将军都有先斩后奏之权。”
  楚楚急得一下子跳起来,还没来得及张嘴,房门突然被叩响,紧接着传来冷月干净利落的声音,“王爷。”
  萧瑾瑜不着痕迹地把裤管放下来,理好衣摆,才微扬声道,“进来吧。”
  冷月像一团火一样闪身进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凝着眉头向萧瑾瑜递上一个折子本。
  萧瑾瑜接过来,刚一展开就沉下了脸色,从头看到尾,脸色渐沉,眉心渐紧,“我知道了……你跟冷将军说,让他静观其变,我即刻动身,日落之前就到。”
  “是。”
  冷月眨眼工夫又像一团火似地闪走了,楚楚小心地看着萧瑾瑜冷峻的脸色,拉了拉他的袖子,“王爷……”
  萧瑾瑜轻轻吐纳,缓了缓脸色,拍拍楚楚的手背,“你安心在这儿,我留四个侍卫保护你。”
  楚楚一把抓住萧瑾瑜的胳膊,“我不!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听话……军有军规,我也不能例外。”
  楚楚扁着小嘴,不死心地嘟囔,“冷捕头是景大哥的娘子,她和景大哥怎么能一起待在军营里啊……”
  “景翊是乔装进去的……”
  萧瑾瑜话音还没落就后悔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楚楚原本急得发红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我也能乔装!”
  萧瑾瑜苦笑,他可不会天真地相信,这个白嫩水灵还凹凸有致的大姑娘能装成男人的模样还不被军营里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们察觉,“女扮男装进军营,被抓起来是要砍头的。”
  “谁说我要扮男人啦,”楚楚得意地眨眨眼睛,“我就现在这副打扮,你就跟冷将军说,我是你从王府里带来的大夫,反正军营里除了景大哥和冷捕头也没人见过我,这样我能帮忙验尸,也能每天给你煎药,还能每天和你一起睡!”
  萧瑾瑜哭笑不得,“哪有大夫和病人一起睡的……”
  “那……不一起睡也行,反正能跟着你就行。”看着萧瑾瑜眉宇间有些犹豫的神色,楚楚赶忙趁热打铁,“景大哥一个人在军营里当伤兵多危险呀,我要是给你当大夫,没准儿还能帮帮他呢!”
  “好……”萧瑾瑜一本正经地把右手小指伸到楚楚面前,“跟我保证,进军营后不到处乱跑,一切都听我吩咐。”
  楚楚痛痛快快地把萧瑾瑜微凉的小指勾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
  第六章
  从凉州驿出来,马车赶得飞快,坐在马车里能清楚地听见急促又整齐的马蹄声。萧瑾瑜换好官服之后就合起了眼睛,轻皱着眉头,脸色白得厉害。
  “王爷,”楚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凑到了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刚才冷捕头来,是不是军营里又死人了呀?”
  “不是……是突厥的三王子想请我喝酒……”
  好一阵没听见动静,萧瑾瑜眉头紧了紧,睁开眼睛,正对上楚楚既满是担心又格外坚定的目光,微微一怔,“怎么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下头来,“我知道突厥,董先生讲过……突厥的人个个都是裹着狼皮的长毛大个子,杀人如麻,还会把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你别害怕,你要去见他们,我一定陪着你。”
  萧瑾瑜伸手揽住她的腰,牵起她扶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把她细嫩的手背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吻。这丫头明明就害怕得要命,居然还强作冷静来安慰他……
  萧瑾瑜心里既疼又暖,嘴角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放心,突厥人确实能征善战,但他们也是人……冷将军已经跟他们打了好几年的仗了,如今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真的?”
  “嗯…”
  “冷将军可真厉害!”
  “是冷将军带兵厉害…”萧瑾瑜眉心沉了沉,把楚楚的手往自己手里心使劲儿攥了攥,“不过……楚楚,你千万记住,军营里除了我和景翊,还有冷月,任何人都不要信,冷将军也不行……”
  楚楚认真地点点头,“你放心吧。”
  “嗯……”
  马车在离军营最远的第一道关卡前停住,萧瑾瑜本以为是要接受检查,刚想开窗交代一下,就听见从车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王爷。”
  萧瑾瑜皱了皱眉头,“进来吧。”
  话音刚落,马车里就闪进来一团火。
  冷月一丝不苟地向萧瑾瑜拜了一下,才道,“王爷,虽然那伙儿突厥人承诺在见到你之前绝不动兵,但我爹担心他们使诈,还是留在军营里以防万一,让我带人来迎迎你。”
  萧瑾瑜微微点头,“军中情况如何?”
  “因为先前自杀的事儿,又一时不打仗,有点儿乱……”冷月微扬下巴,明朗地笑了一下,“王爷放心,我给你当侍卫,肯定比景翊强。”
  萧瑾瑜还没来得及替景翊说两句,楚楚就已经点起头了,“对!景大哥自己都说过,他不会打,就只会跑,肯定比不过你!”
  冷月突然意识到楚楚的存在,叶眉一蹙,为难地道,“王爷,营里有军规……”
  萧瑾瑜把声音放低了些,“还需楚楚帮忙检验尸体,就让她以王府大夫身份入营吧……我与她分帐就寝便可。”
  “那就多谢娘娘了……”冷月笑得有点凄凉,“以往军营里死人都是战死的,草席子一裹葬在军营边儿上就行了,根本就不用验尸收尸,这回死的人都放在一个单独的营帐里了,派人专门守着……我爹待他的兵跟亲儿子似的,平白死这几个将军,可把他心疼坏了,这几天一直脸黑脾气臭,还得请王爷多担待。”
  萧瑾瑜轻轻点头,“你来赶车,进了军营不要停,直接去停尸的营帐,楚楚负责验尸……请冷将军去那见我。”
  “是。”
  萧瑾瑜要跟楚楚一块儿去看看,可不管他保证离尸体有多远,楚楚都是一口的不答应,本来答应让他在帐门口等着的,可楚楚刚出去就看见外面起了风沙,索性连马车也不让他出了。
  人被她结结实实地按在榻上,轮椅又被她推到了最远的角落,萧瑾瑜哭笑不得,“楚楚……我这样见冷将军,不合规矩……”
  楚楚雪上加霜地扯来一条厚厚的被子,把他从腰往下裹了个严严实实,拿了杯热水放到榻边的矮几上,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是大夫,我说了算。你要不听我的,我也不听你的了!”
  “好……那就冷月陪你,行不行?”
  “行。”
  楚楚跳下马车,钻进帐子,冷月已经在帐里了。
  看着楚楚挽起袖子把头发重新绾成一个光溜溜的髻,围上围裙,戴上手套,一下子变成一副很是正儿八经的模样,冷月忍不住道,“这些事儿我也懂一些,给你搭把手吧。”
  楚楚满脸惊喜,“你还会验尸呀?”
  楚楚想说董先生没说过小辣椒还会验尸,想了想就没说出来,董先生说的到底是戏本,真人可就在她面前呢!
  冷月拢起头发来,露出一脸得意,“以前跟王爷学的……要不是后来嫁给景翊那个混蛋,不能再住在安王府了,我肯定有机会把王爷那些验尸的本事全学来。”
  楚楚怔怔地看着冷月,盯着她美得张扬的侧脸,扫了几眼她那被一身红衣劲装包裹得让人想入非非的身子,心虚地抿了抿嘴唇,“你以前……住在王爷家呀?”
  “住过挺长一段日子,王爷这人难伺候得很,但挺有意思的,那会儿我就觉得安王府最好玩儿,连过年都不愿回家……”冷月漫不经心地说着,扫了眼摆在地上的三个盖着白布的草席,“王爷说都听你的,你说吧,先验哪一个?”
  “就……就最早死的那个吧。”
  冷月走到其中一个草席前,面不改色地掀了白布,露出一具已经脱干净了的尸体,死的是个年轻男人,在腐烂得斑斑驳驳的皮肤下还能看出健壮匀称的骨肉。
  楚楚跪到尸体旁边,从尸体的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地仔细查看,从头顶一直看到脚趾,脑子里留下的居然连一点儿尸体的影子都没有。
  整个脑壳里就只有一团酸溜溜的糨糊。
  王爷让冷月住在他自己家里,还教给她查案验尸……
  冷月人长得漂亮,有本事,又是大将军的女儿,王爷连这么好的姑娘都瞧不上,要不是有皇上的那道圣旨逼着,王爷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娶自己这样的吧……
  冷月看她直勾勾地盯着尸体,眼睛里亮闪闪的,小脸惨白,咬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冷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头,“楚姑娘……怎么了?”
  楚楚这才倏地晃过神来,怎么看着看着尸体就想到王爷身上去了啊……
  “没,没怎么……他死得怪可怜的。”
  冷月微微皱了下眉头,“那照你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说着补了一句,“不是自杀,对吧?”
  “不知道……”
  楚楚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把尸体翻了个身儿,一寸寸地摸着看着,看着看着神情又恍惚了。
  这人的身子算是男人里比较细滑的,可比起王爷的身子还是差得远了……
  冷月说王爷难伺候,那就是说她以前伺候过王爷吧,她懂得多,肯定要比自己伺候得好……
  平日里王爷只要自己能动,就死活不肯让她伺候,楚楚还没从仔细想过为什么,这么想着,兴许是因为她伺候的不好,也兴许,王爷嘴上不说,但跟楚水镇里的人一样,到底还是介意她是个仵作,嫌她晦气吧……
  “楚姑娘……”冷月好奇地看着她在一具尸体上温柔认真地抚着揉着,“这是什么验尸法啊?”
  “啊?”楚楚愣愣地看着几乎被自己揉破皮的尸体,惨白的小脸腾一下就红了,“这是……这是我家家传的法子,不告诉别人。”
  “哦……”
  “你看见的,也不能跟别人说。”
  冷月认真地点点头,“好。那你用家传的法子……查出来这人的死因了?”
  “就,就快了!”
  萧瑾瑜在榻上靠了没多会儿,就听见车门外传来一声沧桑又响亮声音,“末将冷沛山恭迎安王爷。”
  萧瑾瑜把身子坐直了些,理好衣襟,才道,“冷将军,请进来说话吧。”
  车门一开,钻进来一个披挂整齐的老将军,须发斑白,精神矍铄,一手托着精钢头盔,到萧瑾瑜榻前利落地一拜,“拜见安王爷。”
  “冷将军免礼。”
  站起身来看清楚萧瑾瑜裹着被子靠在榻上的模样,冷沛山愣了一愣,在他的印象里,这人的身体一向不好,却还从没以这副样子见过人。
  看着冷沛山的神情,萧瑾瑜带着一丝歉意微微颔首,“偶染微恙,让冷将军见笑了……”
  冷沛山忙低头把目光错开,“末将不敢。”
  “冷将军,”萧瑾瑜的声音平稳清冷,没有一点儿抱病虚弱的意思,“我本无权过问战事……既奉皇上之命来此查案,不得不向冷将军请教几句。”
  “是末将上书求皇上请王爷来的……王爷不辞辛苦至此,末将定全力配合,知无不言。”
  萧瑾瑜点点头,沉了沉声,“请问冷将军,这一役若无此波折,单论两方实力,如何?”
  冷沛山倏地抬头,错愕地看向一脸平静的萧瑾瑜,“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萧瑾瑜静静定定地看着冷沛山,“我的意思是,依冷将军多年征战经验看,实话实说,这一仗要是正儿八经的打,我军与突厥,谁输谁赢?”
  第七章
  冷沛山脸色沉得厉害,每一道皱纹里都夹着一丝阴云,“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说着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突厥老贼就仗着自己那点儿骑兵,居然派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崽子来应付事儿……”
  “冷将军说的小毛崽子……是突厥三王子阿史那苏乌?”
  “还能有谁!”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看着一点就着的冷沛山,“据我所知,冷将军说的这个小毛崽子……十三岁起冲锋陷阵,骁勇善战,到如今二十五岁,从没打过败仗,如此战绩,我倒觉得更像个沙场豪杰。”
  冷沛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冷沛山哪儿来的火气,萧瑾瑜当然清楚。他征战沙场大半辈子了,前前后后跟突厥打了不知道多少场仗,突厥那边的将军越换越年轻,他自己却一年老过一年,原本见萧玦一战震突厥,以为平定突厥之乱的日子近在眼前了,哪知道……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在这儿顶着,越打越憋屈。
  何况,如今这个小毛崽子还弄来一个苗疆巫师,一声不吭就把军营搞了个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萧瑾瑜不过想提醒一下这个气炸了肺的老将军,情绪是不能用来打仗的。
  萧瑾瑜轻咳了几声,把话拐了出去,“冷将军以为……那三名将军是否有可能自杀身亡?”
  “不可能!”冷沛山脖子一梗,瞪圆了眼睛,“我军里没有这种孬种!”
  萧瑾瑜仍然清清冷冷地看着他,“证据呢?”
  冷沛山麻利地从铠甲里摸出一个信封,愤愤地往萧瑾瑜身上一丢,“这就是证据!”
  信封上写着一个详细到户的地址,和一个看起来就是女人的名字,萧瑾瑜不与他计较礼数,不动声色地打开信封,拿出信纸看了一遍,轻轻皱起眉头。
  这是封家书,写给妻子和年满周岁还没见过一面的孩子的,满纸都是温柔的牵念。
  冷沛山有道理,有这样牵挂的人,谁想死?
  萧瑾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冷沛山突然跪到萧瑾瑜榻边,往他腿上一趴,“哇”的一声就哭开了,“他们死得冤枉……请王爷做主啊!”
  萧瑾瑜吓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这个趴在他腿上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老将军,萧瑾瑜一时间赶也不是哄也不是。
  总不能像对楚楚那样,抱抱他亲亲他吧……
  萧瑾瑜只得硬着头皮道,“冷将军……我一定彻查此事,给全军将士一个说法。”
  “谢王爷!”
  冷沛山抹着眼泪爬起来,看着萧瑾瑜见鬼似的脸色,脸上一热低下头来,“末将失仪……请王爷恕罪!”
  “没有,没有……”
  冷沛山抽了抽鼻子,“这些部下一个个比末将的亲儿子还亲,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末将心里疼得慌……”
  “我明白……”
  “王爷,那突厥的龟儿子……您见不见?”
  萧瑾瑜端起榻旁矮几上的杯子,“等等再说……劳烦冷将军先在营中为我和我随行的大夫安排个住处。”
  “是。”
  楚楚被领进萧瑾瑜的寝帐的时候,萧瑾瑜正坐在案边翻公文,楚楚把几页纸搁到案头上,一声不吭地站到一边,埋着头不看他。
  “楚楚……”萧瑾瑜随手翻了下那几页尸单,微蹙眉头,“你确定,这三个人都是自杀?”
  “你要是不信,就让别人验去吧。”
  楚楚的口气让萧瑾瑜微微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担心道,“楚楚……怎么了?”
  “没怎么……”
  萧瑾瑜搁下手里所有的东西。“过来。”
  “我刚摸完尸体,没洗澡。”
  自从楚楚知道他身上有尸毒,不能挨近尸体,只要是碰过尸体,她一定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来见他。
  萧瑾瑜愈发觉得不对劲儿,心里微微发紧,“楚楚,到底怎么了?”
  萧瑾瑜不问还好,这么温柔关切地一问,楚楚的鼻子一酸,眼眶一红,转身就往外跑,“没啥……我煎药去!”
  军营里规矩既多又严,要做饭只能在伙房,要煎药只能在医帐,萧瑾瑜的药也不能破例。楚楚拿着包好的药去医帐,刚一掀帐帘走进去,医帐里倏地一静,接着就是一阵子叮铃桄榔。
  满医帐的男人争前恐后地抓起离身边最近的东西,手忙脚乱地遮住因为治伤而裸露在外面的身体,脸盘一个赛一个红,眼睛却又一个赛一个亮,全都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刚剥了壳的嫩菱角一样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论模样论身段都比冷月差远了,可冷月是刑部的捕头,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一品太傅大人家的宝贝儿媳妇,就是天天在他们眼前晃悠,他们都不敢多看一眼,这个小丫头从长相到打扮都像是隔壁人家的妹子一样,在这森冷的军营里蓦地添了一抹只有家里才有的温柔。
  堆积如山还支离破碎的死人楚楚都见识过了,被一群裹着绷带的大活人盯着,楚楚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笑盈盈地走到一个站在药柜前面的瘦老头儿面前,声音甜甜地道,“大爷,我是跟王爷一块儿来的大夫,我想给王爷煎服药。”
  “好,好……”老头儿抬手指了指窗边那排熬药的灶台,对着灶边那个手里拿着蒲扇傻愣愣看着楚楚的毛头小子喊了一声,“吴琛,给……给这姑娘生个灶!”
  楚楚满脸笑容地添上一句,“我叫楚楚,楚楚动人的楚楚。”
  那个满脸烟灰的年轻人赶忙应了一声。
  楚楚把药包拆开,倒进药罐子里,加上清水搁在一边泡着,想看看火生好了没有,一低头就看见蹲在灶边的吴琛仰着脸,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你看我做什么呀?”
  被楚楚这么一问,吴琛忙把头埋了下去,一边往灶膛里塞了一大把柴草,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你长得好看……”
  楚楚一愣,立马笑得甜甜的,“谢谢你!”
  “不,不客气……”
  楚楚把药煎上,看着医帐里又开始忙活开的仅有的两个年轻大夫,和满屋子东倒西歪等人救治的伤兵,凑到正在飞快地配药的老大夫身边,试探着问道,“大爷,有啥我能帮上忙的吗?”
  老大夫忙道,“不敢,不敢……楚姑娘是伺候王爷的人。”
  楚楚抿了抿嘴,目光黯了黯,“王爷不愿意让我伺候……您要是信不过我的手艺,我帮着烧开水剪绷带也行!”
  反正她不愿闲着,一闲下来,肯定满脑子又全都是王爷了。
  老大夫刚一犹豫,就听安静的医帐里传来一声大叫,声音甭提有多熟悉了,“楚丫头,还真是你啊!”
  楚楚循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看见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军服靠坐在床上的景翊。
  景翊他乡遇故人一般激动万分的提醒着楚楚,“你不记得我了?咱俩在村里长大的啊……”
  楚楚脑瓜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过来,比景翊还激动地叫起来,“呀!二狗哥!”
  景翊脑门一黑,算了,二狗就二狗吧,她能反应过来就不容易了……
  景翊硬着头皮把嘴角使劲往上扯,“是我啊!从你出村起都多少年没见着你了……你都给王爷当大夫了啊!”
  楚楚赶紧冲了过去,像模像样地喊着,“二狗哥,你咋在这儿呀!你……你受伤啦?”
  景翊偷偷地向楚楚抛了个表示夸奖的媚眼,在一众伤兵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把楚楚拉到身边坐下,“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腿摔了一下,大夫还没来得及给我看呢,要不你帮我看看?”
  “行!”
  楚楚一撩景翊的裤腿就看到他小腿上那一大片青赤,差点儿笑出声来,当大夫的或许看不出来,她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看起来跟真伤一模一样,连水洗也洗不掉印子,根本就是用榉柳树的树皮贴在身上,拿火把熨出来的。
  光是郑县令的衙门里就出过好几场这样弄出来的诬告官司了。
  楚楚伸手摸了一下,景翊无比应景地把腿一颤,很像那么回事儿地“嘶”了一声,摆出一副疼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模样,楚楚好不容易才憋住笑,一本正经地着急道,“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啊,再不治,你的腿可就保不住啦!”
  景翊配合地做出一脸惊慌失措,“那怎么办啊!”
  楚楚像模像样地安慰着,“你别急……好好躺着,可千万别动,正好王爷那里有配好的药,就治这样的伤,待会儿我把王爷的药送过去就回来给你上药,敷个十天半个月的应该就没事儿啦。”
  “能在这儿见着你真好……”
  “楚姑娘……”一旁看了半天的老大夫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朝着楚楚作了个揖,“楚姑娘,前些日子刚打了场大仗,医帐里大夫少病人多,还都是些重伤的……楚姑娘,您要是方便,就帮把手,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楚楚没有治疑难杂症的本事,皮肉伤这种事儿她可拿手得很,一听老大夫这么说,楚楚答应得甭提多痛快了。
  “没问题!”
  楚楚帮几个伤兵止血上药包扎,药煎好了,就跟老大夫打了个招呼,先给萧瑾瑜送药去了。楚楚端着煎好的药回到萧瑾瑜帐里的时候,正听到萧瑾瑜静静定定地对站在书案前的侍卫说,“告诉冷将军,我同意见阿史那苏乌,只有今晚,过期不候。”
  “是。”
  侍卫退出去,楚楚才把药碗搁到萧瑾瑜面前。
  看着楚楚比先前明显高兴许多的模样,萧瑾瑜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楚楚的高兴一直很纯粹,纯粹得能把身边的人感染得跟着她一起高兴起来。
  “楚楚……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吧。”
  “是要去跟那个突厥王子喝酒?”
  萧瑾瑜点了点头,见她脸上闪过几分犹豫,便道,“你若不想去,可以留在营里。”
  楚楚轻抿嘴唇,“跟他喝酒……会喝到什么时辰呀?”
  萧瑾瑜微怔,“你有事?”
  “也没什么事儿……我这就去洗澡换衣服。”
  第八章
  楚楚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出来,看到梳洗一新的楚楚,萧瑾瑜心里微微一颤。
  这丫头仔细地描画了眉眼,点了红唇,还扑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梳起了一个华丽而不沉重的发髻,穿着一套鲜亮的鹅黄衣裙,好心情全都写在了那张白里透红的脸上,好看得让整间昏暗的营帐都亮起来了。
  萧瑾瑜莞尔一笑,这才当了几天王妃娘娘,就已经知道给他撑门面了。
  马车在黑如漆冷如冰的夜里行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了一个临时搭建在两军交战处的帐子外面。四野空阔得连根草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间帐子,还有帐边桩子上拴着的一黑一白两匹马,帐门外也不见任何守卫。
  搀萧瑾瑜下车之前,侍卫拧着眉头低声道,“王爷,可需我等找个地方暗中保护……恐防有诈。”
  若只有他自己,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让这些侍卫统统回去,可这会儿……萧瑾瑜看了眼正好奇地扒着窗口往外看的楚楚,迟疑了一下,“留一个人等在马车上吧……没有我的消息不得妄动。”
  “是。”
  帐子虽然是临时搭建的,但帐里的摆设从用的到看的一样都不缺,还都是中原的式样,连面对面坐在桌边的两个男人也都是中原富家子的打扮。
  一个深眼窝高鼻梁的男人在面对帐门口的位子上坐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面前的酒杯,另一个男人背对帐门趴在桌上,一听到有人进来,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帐门口,眼神很客气,但还没客气到起身相应的地步。
  萧瑾瑜向那个深眼窝高鼻梁的男人微微点头,“苏乌王子。”
  对方以同样深度点头笑了一下,“安王爷。”
  萧瑾瑜又看向那个唇红齿白,脸蛋圆嘟嘟,眼睛水灵灵的少年人,“都离先生。”
  对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呲起白牙人畜无害地一笑,一声没吭。
  楚楚的目光一直盯在阿史那苏乌身上,这个突厥人根本没有董先生说得那么吓人嘛,反倒更像是刚才听老大夫说的那样,这人的眼睛像狼眼一样又深又亮,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又密又长,鼻梁像小山一样又高又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裹着结实匀称的骨肉,真就像一只正当年的狼一样,既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又让人觉得害怕,不敢靠近。
  阿史那苏乌微眯着眼睛,像狼盯着迷迷糊糊走进自己包围圈的小羊羔一样打量着楚楚,“这是……安王爷的见面礼?初次见面就收安王爷这么重的礼,怎么好意思嘛……”
  楚楚还没反应过来,萧瑾瑜已经脸色一阴,冷冷硬硬地回了过去,“这是本王的大夫,楚姑娘。”
  “大夫?”阿史那苏乌勾起一抹略带邪气的笑,深深地盯着楚楚,“我还以为有本事给安王爷看病的大夫都是白胡子老头儿呢,原来还有这么白嫩水灵的……”
  萧瑾瑜脸色又阴了一重,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发作了。
  就见都离一步窜了出来,张开手臂挡在楚楚面前,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地盯着阿史那苏乌,一张脸气得鼓鼓的,活像个刚出锅的肉包子。
  眼前突然窜出个人来,楚楚吓了一跳,不由得往萧瑾瑜身边躲了一下,哪知道都离也跟着她挪了一步,还是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
  “行了行了……”阿史那苏乌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都离这才坐了回去,不忘扭头警告地瞪了楚楚一眼,把楚楚吓得缩到了萧瑾瑜身后,才满意地回过头去。
  阿史那苏乌扶着额角苦笑了两声,“不好意思,这小子不懂事儿,吓着你们了……安王爷,楚姑娘,请坐吧。”
  一个方桌四个座位,阿史那苏乌和都离对面坐着,阿史那苏乌左手边的上座已经撤去了椅子,显然是留给萧瑾瑜的。
  在这种是敌非友的宴会里被他人预先排好座位,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瑾瑜还没来得及细想,楚楚已经坐到了阿史那苏乌右手边的位子上,还把椅子往阿史那苏乌身边挪了挪。比起这个长得英武说话温柔的突厥王子,她才不愿意挨着那个凶巴巴还不说话的包子脸呢!
  萧瑾瑜别无选择地在阿史那苏乌左边落座了。
  阿史那苏乌像是很满意楚楚这样的选择,在给萧瑾瑜倒酒之前先给楚楚满了一杯,转头看着萧瑾瑜明显发阴发冷的脸色,笑道,“一直听人说安王爷是个不拘小节的大度君子,不会还跟自己人讲究主子下人那一套礼数吧?”
  “不会……”萧瑾瑜清清冷冷地看向对面的楚楚,“她不会喝酒,本王替她喝就好。”
  阿史那苏乌浓眉微挑,转头看向楚楚,“楚姑娘,你愿意吗?”
  楚楚抿抿嘴唇,他根本就不能喝酒,怎么还能让他替自己喝啊,看着萧瑾瑜隐隐发白的脸色,楚楚摇了摇头,“不愿意。”
  阿史那苏乌扬起嘴角,对萧瑾瑜耸了耸肩,“突厥的男人是不会强迫女人的,安王爷的意思呢?”
  萧瑾瑜微微蹙眉,又不动声色地展成一脸平静,“好。”
  阿史那苏乌脸上的笑意比两条剑眉还浓,“安王爷果然是君子。”
  阿史那苏乌给楚楚和萧瑾瑜倒好了酒,好像都离不存在似的,直接对两人举杯道,“久闻安王爷大名,今天终于有幸见上活的了……还要感谢安王爷想得这么周到,把这么漂亮的楚姑娘也带来了……”说着叹了口气,“安王爷肯定能理解,像你我这种年纪,要是一年半载看不着个女人,那可比掉脑袋还难受啊……不说这些废话了,喝酒,喝酒!”
  阿史那苏乌一仰脖子就把一大杯酒灌了进去,楚楚刚想尝尝这突厥的酒是个什么滋味,就被萧瑾瑜警告地一眼看过来,怏怏地搁下了杯子。
  萧瑾瑜碰都没碰面前的杯子,满面冰霜地看着喝得有滋有味的阿史那苏乌,“苏乌王子如此诚心致书相邀,还不惜以暂时休战为代价,就为请本王来喝酒?”
  阿史那苏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汉字是写得丑了点儿……不过意思应该还是挺清楚的,就是请你来喝酒的,要不我干嘛一个人都不带啊……”说着瞥了眼正直勾勾盯着一桌子酒菜的都离,“他不算数。”
  “本王不是带兵的,你请本王也没用。”
  阿史那苏乌一愣,笑得差点儿从椅子上翻下去,“安王爷,敢情你们汉人打仗还带请客商量的啊……我可没这个意思,就是对汉人很有兴趣,你是皇帝的儿子,我是汗王的儿子,这会儿汉人军营里就只有你才够资格跟我说话,跟我喝酒,我不请你还能请谁啊?”
  萧瑾瑜牵起嘴角冷然一笑,“苏乌王子此言差矣……如今的突厥汗王曾与我先皇和谈,兄弟相称,苏乌王子就当与我当今圣上同辈,算下来还是本王侄子辈的,你够不够资格与本王说话,与本王喝酒,还得本王说了算。”
  阿史那苏乌噎了一下,放声笑了起来,“我听人家说,占安王爷的便宜是会遭报应的,还真准!”阿史那苏乌满上自己的杯子,又举了起来,“叔叔就叔叔,叔叔在上,侄子敬你一杯!”
  轮到萧瑾瑜被他噎着了,见过死皮赖脸的,还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
  阿史那苏乌一饮而尽,又兴致满满地斟满了一杯,对楚楚道,“敬楚姑娘。”
  楚楚看向萧瑾瑜,见萧瑾瑜没在看她,抱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玫红的酒液酸酸甜甜的,还带着果香,一点儿都不苦不辣,好喝得很,楚楚忍不住多喝几口,把一整杯都喝进去了。
  萧瑾瑜想拦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阿史那苏乌满意地笑看楚楚,“怎么样,突厥的酒比中原的酒好喝吧?”
  “好喝!”
  阿史那苏乌笑着又给她满了一杯,还伸手摸了摸楚楚的头顶,目光里满是宠溺地看着她,“随便喝,管够。”
  萧瑾瑜刚要开口,本来紧盯着菜盘子的都离突然一眼瞪向阿史那苏乌,阿史那苏乌立马怏怏地缩回了手。
  萧瑾瑜脸色沉得厉害,端起面前的酒杯,“苏乌王子既是请本王喝酒,那就由本王奉陪到底了。”
  阿史那苏乌勾起嘴角一笑,自满酒杯,“安王爷请。”
  萧瑾瑜一口把满杯的酒灌了下去,眉头旋即皱了起来,这东西酸酸甜甜的,连一丝酒气都没有,这是……“葡萄汁?”
  阿史那苏乌“噗”地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杯子里的葡萄汁都笑得洒了出来,泼得他自己满身都是,就差躺到地上打两个滚了,阿史那苏乌一直把嗓子都笑哑了才搭着萧瑾瑜的肩膀道,“谁说安王爷喜怒不形于色啊,这才到哪儿啊就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安王爷你放心,就你这身子骨,我要是跟你拼酒,外面等着你的那个人还不得跟我拼命啊!”
  萧瑾瑜脸上一阵黑一阵白,毫不客气地拨拉开趴在他肩上笑抽了的阿史那苏乌,冷脸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史那苏乌彻底笑够了,才给自己和萧瑾瑜重新满上葡萄汁,勾着嘴角道,“我就想跟你说一声,你们军营里闹鬼死人的那档子事儿跟我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萧瑾瑜一怔。
  阿史那苏乌品酒似地浅抿了一口葡萄汁,看着桌对面还在眼巴巴盯着菜盘子的都离,“这小子根本没那本事……他是苗人不假,但不是什么巫师,是我那醋坛子女人的亲弟弟,怕我在军营里耐不住寂寞跟别的女人鬼混,特地派来盯着我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烦得很……你放心,他不懂中原话也不懂突厥话,除了拦着我勾搭女人之外就光认吃。”
  楚楚好奇地盯着这个包子脸,试着加了块烤兔子肉放进都离面前的空碗里,都离抬起水灵灵的眼睛看了楚楚一眼,抄起筷子就埋头大吃起来。
  这人吃东西的模样可一点儿都不凶,像个饿坏了的大胖兔子似的,吃得白嫩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好玩儿极了。
  楚楚又往都离碗里夹了几块肉,都离看向楚楚的眼神终于从满是敌意变成了满是感激。
  阿史那苏乌向萧瑾瑜无奈地耸耸肩,“看见了吧,就这点儿出息。”
  萧瑾瑜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让你少走点儿弯路呗。”
  萧瑾瑜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儿,两军交战得正火热,敌军首领特意安排这么一出就为了提醒他不要走错方向,这种事萧瑾瑜就是想信也没法信。
  “为什么?”
  “我跟萧玦交过手,我服他……我知道他服你。”阿史那苏乌嘴角微扬,目光却凌厉起来,“你们军营里乱成那样,我就是打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没意思……我也好奇,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敢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萧瑾瑜眉梢微挑,“你若想知道此案真相,需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你说。”
  “休战五日。”
  “五天就够?”
  “不够再说。”
  “……好!”
  “苏乌王子要是没别的事,本王还有公务在身。”
  阿史那苏乌耸耸肩,“安王爷还是先好好养养身子吧,但愿下回不用请你喝葡萄汁了。”
  “没有下回了。”
  阿史那苏乌看向楚楚,楚楚还在饶有兴致地往都离碗里添菜,看他两眼放光地大吃大嚼着。
  唔,比看王爷吃饭满足多了……
  阿史那苏乌微眯眼睛看着楚楚,“楚姑娘要是喜欢,把他带走养几天好了,顺便看看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楚楚还没回话,就听萧瑾瑜斩钉截铁地道,“不必了。”
  第九章
  楚楚一上马车就是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马车走不多远她就扒着窗缝往外看几眼,好像恨不得长出翅膀一下子飞回军营似的。
  萧瑾瑜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他不是小心眼的人,这要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楚楚在心里藏点什么事儿不告诉他,他也不会去问,可这会儿显然不是用一般情况处理问题的时候,“楚楚……你急着回去有事?”
  “嗯……”楚楚又扒着窗缝往外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我得回去救人。”
  萧瑾瑜一愣,送到她手上的人还有能救的?
  “救什么人?”
  “营里的伤兵。医帐里光是伤得不能动的人就有二三十个,只有三个大夫和一个伙计,根本忙不过来,再重的伤也都是寥寥草草地包一下,连给他们换药都顾不上,好多人的伤口都开始发烂流脓了,有几个都快不行了……”楚楚偷偷瞄了一眼萧瑾瑜有些发紧的眉头,“你要是想让我伺候你,我就晚些时候再去。”
  “不用……”到底有景翊在医帐里,他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早点回去歇着,注意安全。”
  “哦……好。”
  直到沐浴更衣完毕,批完最后几本加急公文,一个人躺在寝帐的大床上,萧瑾瑜才隐隐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什么不大明智的决定。
  萧瑾瑜在一片冰凉的被窝里翻来覆去折腾半天都没法入睡,总觉得床上好像缺了点什么,烙饼烙到四更天的时候,萧瑾瑜终于不得不承认,睡不着,就是因为缺了那个枕边人。
  “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卫大半夜忽然听到萧瑾瑜丝毫不带睡意的声音,赶忙闪进帐来,看到萧瑾瑜衣衫齐整地坐在帐里,愣了一愣才道,“王爷有何吩咐?”
  “楚楚可回寝帐了?”
  楚楚的寝帐离他的帐子不远,侍卫守在他的帐子外面肯定能看得到那间帐子里有没有光亮。
  “还没有。”
  “你随我去趟医帐……我找那几个大夫问几句话。”
  侍卫一愣,看着眼睛里有些血丝的萧瑾瑜,试探着道,“王爷,这都四更天了……”
  “这会儿他们不太忙,说话方便。”
  “是……”
  萧瑾瑜进医帐的时候,医帐里绝大多数的伤兵是睡着的,三个大夫坐在椅子上睡得东倒西歪的,脸上满是过度疲劳之后的倦容。
  楚楚正弯腰站在一个伤兵的木板床前,袖子高挽着,全神贯注地为一个昏迷中的伤兵处理伤口,伤在大腿根上,因为先前处理得粗糙,下身已经溃烂成片,散发出阵阵恶臭,惨不忍睹。楚楚凑得很近,目光干净坦荡,脸上既看不出嫌恶,也看不出同情怜悯,虔诚专注的模样让萧瑾瑜一下子想起她第一次帮他擦洗身子的情景。
  萧瑾瑜承认,他确实并不情愿被她照顾,但也不得不承认,被她照顾是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幸福到他一点儿也不愿意跟别人分享那种滋味。
  “咳……”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惊醒了三个睡得很浅的大夫,惊觉了站在楚楚身边给她帮手的伙计,唯独楚楚不见丝毫反应,仍然全神投入在眼前的伤口上。
  萧瑾瑜扬手示意四个人不要出声,对侍卫低语了一句,径自推起轮椅出了医帐,停在医帐外的空地上,一个透过从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楚楚身影的位置。直到侍卫带着那个睡眼惺忪的老大夫来到他面前,萧瑾瑜才把目光挪开。
  “草民……”
  老大夫刚要跪拜,萧瑾瑜就摆了摆手,“免礼了……我只问一件事,你想清楚仔细回答。”
  “是。”
  “据仵作检验,先前亡故的三位将军生前都受过刀剑伤,他们可曾到医帐来医治?”
  老大夫拱手答道,“是……全是草民治的。”
  “他们也都在医帐里住过?”
  “那倒没有……三位将军伤得轻,就拿了些药回去让手下人帮忙敷,每天来医帐里煎回药……”老大夫转头看了眼光线昏暗的医帐,叹了一声,“在医帐里住的都是些伤得没法伺候自个儿的小兵,这也就是在冷将军的营里,要搁到别的营里,哪还管这些人的死活啊……还要多谢王爷大恩大德,准楚姑娘来医帐帮忙,这一宿可救了好几条人命了。”
  萧瑾瑜脸上隐隐有点儿发烫,看了眼医帐中那个娇小的身影,“是她救的人,不必谢我……我想看看那三位将军生前用的都是什么药。”
  “草民这就去取方子。”
  “不要方子,无论口服的还是外敷的药,全都照原样各配一例,尽快送到我寝帐里。”
  “是。”
  萧瑾瑜回到寝帐就坐到书案后随意翻着桌面上一切有字的纸页,翻到楚楚白天送来的那张验尸单,看着上面秀气的字迹,想到这字迹的主人,一时出了神,连楚楚走进帐来站到他书案前都没有察觉。
  “王爷……王爷?”
  萧瑾瑜蓦地回过神来,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楚楚,愣了一愣,心里无端地暖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楚楚还穿着那身沾着血污的衣裳,连袖子都没放下来,一手拎着几包药,一手拿着两个白瓷药瓶,“我来帮徐大爷送这些药来……”楚楚把药搁到书案上,看着刚才被萧瑾瑜一直拿在手里看起来没完的验尸单,抿了抿有点儿发干的嘴唇,“我还想跟你说,我想再验一回那三具尸体。”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微低着头,轻轻拧着眉头,“我那会儿看着就是自杀的,可今天晚上听景大哥和几个伤兵聊那三个死人的事儿,有个伤兵说那个姓张的将军跟他是同乡,不识字,死的前两天还让他帮忙给家里人写信呢……不知道是不是我验得不够仔细,我想再验验。”
  “可以。”
  “那我等天亮了就去验,我先回医帐了……”楚楚看看萧瑾瑜有些发白的脸色,“你快睡觉吧,吃完早点我就给你送药来。”
  不等萧瑾瑜出声,楚楚已经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萧瑾瑜突然发现,从验尸回来之后,这丫头好像就没再对他笑过。
  第十章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楚楚才端着药碗来到萧瑾瑜的营帐里。
  萧瑾瑜还是坐在书案后,前夜送来的药全被拆了封,齐齐地摆在书案上,萧瑾瑜轻轻皱着眉头,手里拈着一片虎杖仔细地看着。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萧瑾瑜抬起头来,一眼就落在楚楚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上,她这副模样表示她刚刚大哭过一场,哭了恐怕足有一个时辰。
  萧瑾瑜心里一紧,“怎么了?”
  楚楚低着头搁下药碗,揉揉眼睛,“没怎么,就是没睡好……王爷,你还没吃饭呀?”
  萧瑾瑜扫了一眼摆在一旁桌子上的早点,一口没动,早就凉透了。
  萧瑾瑜看着楚楚红肿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有点胃疼,不吃了。”
  楚楚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清楚得很,这个人胃疼起来绝不像他说的这么轻巧,要是再不忘胃里垫点什么,一天下来保准把他折腾得连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想凑过去给他揉揉,突然想起点什么,怏怏地把刚想迈出去的一步缩了回来。
  “要不……我去给你煮碗粥吧。”
  “不用……”萧瑾瑜没再追问,只看着楚楚空空的两手,轻轻紧了下眉头,“这回验出来,还是自杀?”
  楚楚没答,只揪着手指尖小心地道,“王爷,我想求你一件事。”
  萧瑾瑜向来听不得她说这个“求”字,“你说。”
  “王爷,我想剖尸。”
  萧瑾瑜一怔。
  楚楚抬起肿得发沉的眼皮,满脸认真,“我刚才去仔细验了一遍,可是看着还是自杀。尤其是那个勒死自己的人,脖子上的勒痕从力气大小和方向上看,怎么看都是他自己弄的,可我还是觉得徐大爷说得对,心里有惦记的人,谁舍得死呀……所以我想剖开看看。”
  “看什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怎么也得看看他们胃里的东西,看看他们死前吃没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瑾瑜垂下目光看了眼面前铺开的一排药包,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他还没有她想得那么直截了当。
  萧瑾瑜想了片刻,淡淡开口,“我可以下准验批文……但你要老实告诉我一件事。”
  楚楚毫不犹豫地点头,比起撒谎,她更擅长说实话。
  萧瑾瑜静静看着她,声音沉了沉,“我让你生气了?”
  楚楚被问得一愣,萧瑾瑜深邃的目光像是一直看到了她心底里去了一样,看得她一阵心虚,低下头来,抿了抿嘴唇,小声地道,“没有……”
  萧瑾瑜翻出她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回敬给她,“仵作说谎死后是要被阎王割舌头的。”
  楚楚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声,“反正都说了好几回了……”
  “那就是说,说没有是撒谎的。”萧瑾瑜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生气?”
  楚楚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好半天没出声,萧瑾瑜也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耐心十足地等她开口。
  楚楚只得抿了抿嘴唇,“我……我要是说实话,你也得跟我说实话。”
  萧瑾瑜点头。
  楚楚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你老是不愿意让我伺候你……你是不是嫌我是仵作,晦气啊……”
  萧瑾瑜好一阵子没说话,楚楚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正撞上他阴沉一片的脸色,慌忙把头垂了回去。
  又过了一阵子,楚楚才听到萧瑾瑜明显冷了一层的声音,“你告诉我,仵作是干什么的?”
  楚楚愣了愣,不知道萧瑾瑜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但想起萧瑾瑜的脸色,还是乖乖地答道,“验死验伤的。”
  “验死验伤做什么?”
  “查人是怎么死的,怎么受伤的。”
  “查这些做什么?”
  “抓凶手,给人洗冤报仇。”
  “那你告诉我,这些事晦气在哪儿?”
  萧瑾瑜苦思冥想了一晚上,还特意把冷月叫来问了一遍那天在停尸营帐里她跟楚楚说了些什么,所有自己可能惹到她的地方都想了,结果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藏在她脑袋瓜里的竟是这个。
  萧瑾瑜实在是气不打一出来,声音冷硬得吓人,“你身为仵作,自己都嫌自己做的事晦气,还做它干什么……从今天起你再也别碰仵作的事,我天天躺在床上让你伺候,行不行?”
  眼看着萧瑾瑜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楚楚赶忙奔过去,拉住萧瑾瑜气得微微发抖的胳膊,“王爷,你别生气!”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挣开楚楚的手,“凭什么?”
  “我……我错了!”
  看着楚楚急得掉下眼泪来,萧瑾瑜也冷硬不下去了,瞪了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写三千字的反省,回头连同剖验的尸单一起交给我。”
  “我,我不会写……”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
  “唔……行!”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一瞬间就破涕为笑的人,从怀里拿出手绢递给她,“就为这事哭成这样?”
  楚楚拿着萧瑾瑜的手绢胡乱抹了把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挨在萧瑾瑜身边小声地道,“那些伤兵知道我也管验尸,就都不让我给他们治了……连我给他们熬好的药都被他们偷偷倒了……”
  萧瑾瑜想起昨晚她给人治伤的时候那副专心致志的模样,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失落,既气不过又心疼得很,伸手把她圈在身边,抚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他们配不上。”
  楚楚抹干黏在脸蛋上的眼泪,展开一个暖融融的笑容,“没事儿,反正还有那些昏迷不醒的,我就努力把他们救活吧!”
  “我替他们谢谢你”
  楚楚看着萧瑾瑜缓和下来的脸色,舔了舔嘴唇,“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当然。”
  “那……那三千字能不写了吗?”
  “不行。”
  楚楚本想立马就去剖验,萧瑾瑜看着她显然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就以需要先跟冷沛山商量为由把她打发回营帐睡觉去了。楚楚一走,萧瑾瑜就带侍卫去了医帐,刚靠近医帐就听见里面一阵此起彼伏的喊声。
  “滚!滚!滚啊!”
  “快滚!滚!”
  “滚啊!再不滚老子今天晚上炖了你!”
  侍卫全身绷紧,手按刀柄一步从萧瑾瑜身后闪到了前面,警惕地听着帐里的动静。
  “……抽他!使劲儿抽!”
  “你个山炮,别打脑袋……抽大腿啊!闪开我来!”
  看着萧瑾瑜一脸的云淡风轻,侍卫低声道,“王爷,卑职进去看看。”
  “不急,等等……”
  “是。”
  萧瑾瑜不急,医帐里面的人可是越骂越急了。
  “你滚哪儿去……回来!你给我滚回来!”
  “你他妈再不听话老子睡了你媳妇!”
  侍卫实在听不下去了,“王爷……”
  萧瑾瑜终于点了点头。
  侍卫一闪就冲了进去,“住手!”
  话音还没落定,人就傻在原地了。
  七八个裹着绷带的人在医帐的一片空地上围了个圈,圈里面有三个人并排趴在地上,每人手里都拿着根笤帚苗,脸红脖子粗地拼命拨拉着几只正在努力滚粪球的屎壳郎。剩下那些起不来床的,也都瞪大了眼睛拼命扭着脖子观战。
  一个两条腿上都裹着厚厚一层绷带的小将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张脸急得紫红,头也不抬地使劲儿拨拉着一只明显偏离赛道的屎壳郎,“不能住手……不住手这兔崽子都不往正道上滚!”
  “快看快看!马上……这只马上就到了……又是这只……”
  有人这么一叫,本来就一张娃娃脸没有存在感的侍卫立马被满帐的人当成了空气,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又全投给那几只屎壳郎了。
  “快!快滚!快滚!赢了赢了赢了……赢了!”
  “唉……咋又是他啊!”
  欢呼声混着叹气声,就听到一个人笑意满满地道,“承让,承让,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
  就看近半数围观的人哭丧着脸冲着人堆中央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低下头来,不情愿却依旧整齐响亮还拖着长腔地喊了一声,“爷爷……”
  众人的脑袋刚低下去,帐门处突然传来几声清冷的咳嗽。
  侍卫半掀着门帘,萧瑾瑜就坐在门口,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被围在中间享受众人山呼爷爷的那个人的脸,其实不看他也知道,除了景翊,也没别人敢在冷沛山的军营里干出这种聚众赌屎壳郎的事儿来了。
  看到萧瑾瑜似笑非笑的那张脸的瞬间,景翊“蹭”地从人堆里站了起来,腿脚麻利得都对不起缠在两条腿上的那层厚厚的绷带。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景翊身上,侍卫闪身出去,落下门帘,推着萧瑾瑜离开,动作又快又轻,好像这俩人从来没在帐门口出现过似的。
  景翊抄起地上的拐杖,撇开满地的孙子和屎壳郎,高一脚低一脚地奔了出去。
  “哎,二狗子,你干啥去啊……你还没应声呢!”
  “尿急尿急……”
  景翊沿着萧瑾瑜的轮椅印子一瘸一拐地追到马厩后面的干草垛边上,萧瑾瑜已经支远了侍卫,靠着椅背松散地坐着,饶有兴致地把一根柔韧的草叶绕在指间玩弄。
  景翊抱着拐杖笑得像棵没包住心的大白菜似的,“王爷,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啊……你招呼一声我过去就是了嘛,你说这大冷天的还让你跑这么一趟……”
  萧瑾瑜抬眼看看他这副很像那么回事儿的伤兵打扮,“二狗子?”
  “娘娘赏的名儿,平易近人嘛……”
  萧瑾瑜把目光移到景翊裹着绷带的小腿上,“你是怎么骗得大夫给你裹成这个德行?”
  景翊抬了抬长腿,“我之前光用了榉柳树皮做假伤,娘娘说不够真,又偷偷拿巴豆汁给我抹了一遍,抹完就肿起来了,就被裹成这样了……”
  萧瑾瑜眉梢微扬,“你怎么知道用榉柳树皮作假?”
  景翊顿时觉得脊梁骨上刮过一阵小凉风,“那什么……”
  萧瑾瑜冷着一张脸,“你在军营里见过小月了?”
  景翊扫着萧瑾瑜的下身笑得意味深长,“食色性也,王爷你又不是不明白……”
  萧瑾瑜赏给他一个饱满的白眼,“你还记得这是在什么人的军营里吧?”
  冷沛山的那张脸在脑海里一晃,景翊立马可怜兮兮地靠在拐杖上,站得比萧瑾瑜还晃晃悠悠的,“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看在我伤成这样还舍命给你刺探情报的份上……”
  萧瑾瑜没有一点儿可怜他的意思,“说吧,那些屎壳郎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那不是看这群孙子不知好歹,替娘娘出口气嘛……这鬼地方也找不着蛐蛐啥的,正好有个徐老头养了一罐子疗肿恶疮的屎壳郎,反正军营只说不能赌博不能斗鸡斗蛐蛐,又没说不能赛屎壳郎滚粪球……”景翊越说越得意,“老天爷都保佑我逢赌必赢,这回我挑的那只实在太听话了,拨拉到哪条道上就照着那条道滚直线,从来都不瞎拐弯,我还没出千呢就连赢四场了……”
  “那这群孙子都告诉你什么了?”
  “他们都是些虾兵蟹将,说的那些话里瞎猜的比知道的多,倒是徐老头说过,死的那三个人先前都长过恶疮,都是用这些屎壳郎治好的,听说这些小玩意儿管用的很,那徐老头叫它们什么来着……铁甲将军!”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瑾瑜眉头一皱,景翊立马站得笔直,“我回去接着问那群孙子!”
  “等等,还有件事……楚楚是仵作这事,是她自己跟医帐里的人说的,还是有什么人在医帐里传开的?”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马上查!”
  第十一章
  楚楚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一骨碌爬起床来,匆忙拾掇一下就奔去了萧瑾瑜的寝帐,刚一进帐子就见萧瑾瑜坐在书案后面,一手翻着案卷,一手拿着半块馒头慢慢啃着。
  “王爷,你怎么光啃馒头呀!”楚楚一把夺过萧瑾瑜手里的馒头,才发现这半块馒头已经没有热乎气了,“他们怎么拿凉馒头给你吃啊!”
  “早上刚拿来的时候还挺烫的……”萧瑾瑜笑了笑,“军营里粮食比银子金贵,浪费了可惜。”
  楚楚这才发现,桌上到现在还摆着那几样早点,其中就有一盘馒头,白天来的时候盘子里是两个,这会儿少了一个。
  “那也不能这么吃啊!”
  楚楚把桌上的碗碟全收到托盘里,端起来就去了伙房,回来的时候这些冷饭全变了模样,馒头切成了片,裹上蛋液煎得嫩黄,牛肉片撕成细丝,又切了些青菜丝和冷粥煮在了一起,那碟咸过了头的咸菜疙瘩切成小丁就倒进炒锅里,和两把毛豆二两肉丁炒了一盘菜,香喷喷热乎乎地摆到了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一样尝了几口,突然可惜起安王府这些年倒掉的剩菜剩饭来。
  楚楚看着萧瑾瑜吃得有滋有味,得意地笑着,“这可比凉馒头好吃吧!”
  “嗯……你吃过饭了吗?”
  楚楚摇摇头,“我想先去医帐里帮帮忙,回来再吃。”
  萧瑾瑜不察地蹙了下眉头,轻轻搁下手里的筷子,微微抬头看向楚楚,“楚楚……你验尸的事,是谁告诉医帐里的人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一下子他们就全都知道了。”
  “那几个大夫也知道了?”
  楚楚点点头,声音里有点失落,“有两个大夫也不愿意跟我说话了……”话音一转,楚楚又扬起笑脸来,“不过徐大爷和吴大哥是好人,他俩都说验尸是也是救人,是积德的好事儿,我晚上坐在草垛后面哭的时候,吴大哥一直陪着我来着,他怕我坐在外面冻着,还把他自己的衣服披给我了……我刚才去医帐里看了一眼,徐大爷说他昨天晚上冻发烧了,在他们大夫住的帐子里歇着呢,我一会儿煮个汤去看看他。”
  “你们……你们昨晚说过些什么?”
  楚楚看着萧瑾瑜不知怎么就白起来的脸色,忙道,“我什么都没跟他说!真的!我一直哭,他就一直坐在我旁边看着,一个字都没说。”
  萧瑾瑜轻抿了一下血色淡薄的嘴唇,刚要开口,帐帘突然掀开,带进一股夹着沙粒的冷风。
  “王爷,出事了!”
  冷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感觉到帐里气氛不大对劲,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索性低头一跪,“王爷恕罪!”
  “说。”
  “景翊……景翊疯了!”
  萧瑾瑜静默了一阵,“哪种疯?”
  “真疯……我俩在营地外面烧火烤羊肉,烤着烤着他就要往火堆里跳!”
  萧瑾瑜一怔,楚楚也惊得瞪大了眼睛,“那景大哥怎么样啦?”
  “我一急就把他打晕了……”冷月抬起头来,满眼焦急地看向萧瑾瑜,声音却低了一重,沉了几分,“王爷……那贼人怕是盯上景翊了。”
  “出去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冷月毫不犹豫地摇头,“他抱我出去的……他的轻功应付军营里这些人绰绰有余。”
  “回来的时候呢?”
  “我背他回来的……这里的哨防我清楚,肯定都避开了。”
  “景翊现在何处?”
  “在我床上,还昏迷着……”
  萧瑾瑜眉心微紧,“传大夫了?”
  “没敢……”冷月抿抿发干的嘴唇,“他那些乱七八糟男人女人的事儿我爹知道得比我都清楚,早就卯着劲儿要削他了……”
  “我去看看……”
  楚楚忙道,“我也去!”
  “你回医帐,等我吩咐。”
  “哦……好。”
  没进帐子之前,萧瑾瑜就接连考虑了十几种可能,并且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在听萧瑾瑜吩咐办事的这百十号人里,比武功,景翊是当仁不让的倒数第一,但要比细心谨慎,就是唐严这样的老江湖也要差他一截。
  所以他才放心地让景翊潜进军营来,却没想到……
  在景翊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诱他中招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在他百般警惕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在冷月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能理解向来处事冷静果断的冷月怎么会慌成这个样子。
  进到帐子里,一眼看见床上的景翊,萧瑾瑜从身体到表情全都僵了一下。
  那个把冷月急得眼睛发红,把他惊得手心发凉的人,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衫凌乱,一条长腿荡在床边,鼾声大响,口水流了一枕头,就只有左脸上的一个五指印能证明冷月确实在短时间内对他动过粗。
  一时间冷月和萧瑾瑜都愣在原地。
  不用摸他的脉都看得出来,这人哪是昏迷,分明是睡着了,而且还睡得正美。
  冷月先在怔愣里回过神来,脸颊“腾”地涨红了,“王爷……刚才,刚才他还不是这个德行呢!”
  “嗯……”
  萧瑾瑜相信,刚才冷月那副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绝对不是逗他玩儿的,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就没准儿了。
  冷月看着萧瑾瑜半信半疑的神情,心里一急,捏着拳头就冲了过去,“景翊!你给我起来!”
  床上的人在香甜的睡梦里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唔……”
  “起来!”
  景翊连眼睛都不睁一下,伸手就把床边人拽进了怀里,“烤好了吗……”
  被萧瑾瑜和楚楚目不转睛地看着,冷月挣不开景翊的束缚,一张脸涨得通红,“烤你姥姥!”
  “老了不好吃了……”
  “……你给我起来!”
  景翊无赖地把脸埋在冷月饱满的胸峰间,箍在冷月背后的手滑过她窈窕的腰肢,轻巧地扯开她的衣带,熟门熟路地溜进衣服里,冷月还没来得及推开他,景翊已经迅速在这副精美绝伦的身子上挑起了一片片火热,“吃饱了就起……”
  景翊挨得太近,想抽他一巴掌都抽不着,这人又撩拨得太是地方,冷月顿时酥软得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喘息凌乱不堪。
  “景翊……唔……你……混蛋……”
  景翊手上又使了点儿坏,冷月最后一点儿清醒也被烧得灰飞烟灭了,不由自主地摸上景翊肌骨均匀的身子……
  “混蛋……”
  萧瑾瑜眼睁睁地看着景翊心满意足地把到手的猎物压到床上,等到他正要动手享用的时候,不慌不忙地干咳了两声。
  景翊迷迷糊糊中没在意,冷月却像是被一盆子凉水从头浇到脚,一下子醒过了神来。
  当着王爷的面,她居然……
  一时羞恼,冷月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把景翊踹了下去,“你混蛋!”
  景翊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幽怨地捂着摔得生疼的屁股,“你才混蛋……”
  冷月生怕他嘴里再吐出点儿什么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扯好就气急败坏地跳下床,揪着耳朵就把景翊拎了起来,一直拎到萧瑾瑜面前,“睁眼!说人话!”
  “唔……唔?”迷迷糊糊地扫到萧瑾瑜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景翊眯成缝的狐狸眼顿时睁得溜圆,“王王王王……”
  萧瑾瑜冷眼看着他,“你是被狗咬了?”
  “不是不是……你怎么在这……这,这,这……这是哪儿啊?”
  冷月下狠手把他耳朵又拧过半圈,“装!再装!”
  景翊一手捂着生疼的屁股,一手捂着更疼的耳朵,满脸无辜泪眼汪汪地迷茫看着四周,“谁装了……不是在烤羊肉吗?”
  冷月甩开他的耳朵,狠瞪过去,“你不是想把自己一块儿烤了吗!”
  “唔……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小月,”萧瑾瑜眉梢微扬,“你刚才没对他的脑袋下狠手吧?”
  冷月一愣,“没有……吧。”
  景翊立马应景地贴到冷月身边,整个人软塌塌地靠上去,把下巴颏粘到冷月肩膀上,“好疼……”
  冷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到底没舍得把他推开。
  萧瑾瑜看向正在使出所有赖皮的本事以求活路的景翊,“景翊,你真就只记得烤羊肉了?”
  景翊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烤羊肉之前呢?”
  “点柴火。”
  “再前呢?”
  景翊摸上冷月的细腰,“就你刚才看见那样……”
  冷月黑着脸一肘子顶过去,景翊趴在她身上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景翊这么一叫,冷月突然想起些什么,一个激灵,迅速扫视了一遍整间帐子,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坏了……”
  萧瑾瑜轻蹙眉头,“怎么了?”
  “我背景翊回来之前在篝火附近发现了那个苗人巫师,就一并把他抓来了……”冷月皱眉看着床尾处松松地落在地上的一段布带,“应该是刚才趁我出门的时候逃了。”
  “他可懂武功?”
  冷月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懂武功,也不会说人话。”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速速去找,务必在其他人遇上他之前把他找到。”
  “是。”
  萧瑾瑜慢慢推着轮椅从冷月的寝帐出来,不急不慢。已经交代下去的事情他绝不会忘,但一般也不会去多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否则早几年前就活活累死了。
  这件事上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可有件事他还没来得及习惯。
  从冷月的帐子里出来,萧瑾瑜直接去了军营里大夫们合住的营帐。近日来几个大夫一直在医帐里没白没黑地忙活,这顶帐子也就成了大夫们暂放细软的地方,侍卫帮萧瑾瑜掀开帐帘的时候,帐子里就只有吴琛一个人,披着厚厚的被子盘坐在一张窄小的木床上,借着小炕桌上的一根蜡烛,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侍卫清了清嗓,“吴琛,见过安王爷。”
  看见帐子里突然进来两个人,吴琛已经吓了一跳,再听见侍卫这么一句,吴琛慌得裹着被子就从床上滚了下来,连带着炕桌一块儿掀到了地上,蜡烛突然熄灭,帐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吴琛哆哆嗦嗦的声音,“小民拜……拜见安王爷!”
  声音未落,侍卫已擦亮了随身的火折子,重新点起蜡烛,照亮了吴琛的满头大汗,也照亮了萧瑾瑜一片惨白的脸色。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