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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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从司马府出来,已是深夜,想着这几日不分昼夜地在王上身边护卫,还未来得及跟被放出来的郭彰见上一面,也有些担忧自家表弟的情况。便骑上马往郭彰家里去。
  谢澜骑马刚到胡同口,便看门口围了一群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议着什么。几个的年轻女子禁不住嘤嘤哭泣,老人们一脸遗憾,嘴里念叨些什么却听不清楚。
  谢澜以为是曹泽的人找到了郭彰的住处,便在旁边转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了“死”的字眼,顿时头“嗡”地一声,见四周围观人多不方便,便连说带吓赶开众人:“诸位,宫里来人来看翠姑娘了,我们王爷待一会儿也要来看看郭彰先生,你们没事快散了罢!”
  众人就爱看个热闹,加之本就听说郭彰犯了什么事情被抓起来一阵子,现下宫里和王爷家又来人了,都揣度着这郭彰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事情,唯恐自己受到什么牵连——挨皮鞭倒在其次,弄到狱神庙去蹲一夜就不上算了。他们各自又听了一阵子,又不见有新闻儿,也就各自走开了。
  人群渐渐稀松了,谢澜径自排开众人挤进店内,三步并两步进了郭彰的小院子。
  谢澜只见狭小的院子里铺天盖地都被白纱笼罩,夜里显得尤为显眼,悠长的钟声一下下敲响,缭绕于耳,久久不曾散去。
  真的出事了么。
  他疾步走进屋中,见几个妇女正在东房里扎纸马、糊纸轿,摆设祭奠等物品,见她进来,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福了一福,低声问道:“是来瞧翠姑么,她……已经成仙了。
  谢澜推开门一看,立时惊呆了,双脚好像钉在地上,动也动不得——房内素幔白幛,香烟缭绕,中间桌上供一牌位,上写着:
  河涧烈妇阮氏翠翠之灵位
  旁边两幅素练,上边斑斑点点皆是血痕,上联书:
  既不忠矣,安可不孝?梦回云台奉慈严;
  ——下联书:
  已难节焉,孰堪难烈?魂归地府望长安!
  旁边一行小字,书:
  罩姑泣血自挽
  更可惊的是,那翠姑身穿盛妆,黛眉、胭脂脸,双眼微闭,面带微笑,端坐在牌位后的椅子上!
  好一阵,谢澜如同在恶梦之中。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面前这个香魂缥渺的盛装女尸,就是半月前拦车救驾,言语刚硬的少妇。活脱脱的人,为什么要死呢?
  呆在这静寂的楼上,而对这奇特的祭奠,谢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怖感,想移步退出,又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吸引着她不肯离开。
  “是谁....谁来啦?”翠姑牌位的旁边,一个模糊的黑影蜷缩着,听见动静,便问来人是谁。
  谢澜听到问话才发现还有个人在角落里,有些害怕,慢慢走上前去细细查看时,不禁叫出声来。
  “郭彰,你怎么在这里?”
  “表哥?是你么?”郭彰转过身,紧紧抓住谢澜的衣角不放手,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呆呆地念叨着,“翠姑....阿翠她死了,她死了!”
  郭彰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仿佛生了场大病一样,往日洒脱不羁的神情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好像着了魔似的,身上的衣服也几天没换,已经十分破旧,上面还带着点点血迹,在幽幽烛光下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谢澜蹲下扶起郭彰,见他面目惨白,连站都站不稳,大概已经几日不吃不喝守在翠姑牌位前。只得劝道,“斯人已逝,你还要好好活着啊。”
  听到“斯人已逝”四个字,先前呆立不动的郭彰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放生大哭起来,“她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我再也不能看到她了。”
  “她是怎么死的?被人害死的么?”看着翠姑诡异的死相,谢澜不安地问道。
  “不是,本来我刚出来要去告诉你,但是没见到,回来就....就这样了。”郭彰还沉浸在悲痛之中,话也说不大利索,只扬着手中紧握着的纸让谢澜看。
  谢澜接过信纸,在幽暗的烛光下,抽出里边素笺儿,只见上面写道:
  夫君郭彰鉴:鹃声雨梦,从此与夫君为隔世游矣!
  吾幼年时父亲为得道者被迫征战,死于非命!母亲悲愤交加,疾病去世,自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已久,誓报此仇!
  妻非轻子生而重于死者,自思进退维艰,心力交瘁,既不能夫守父之仇母之怨,又不能与夫君共仇敌汽,长夜啸叹,徘徊无计,决以自残而报父母养育之恩。茫茫苍冥有灵,来世再报夫君恩爱眷念之情。
  妻翠姑泣血之。
  “翠姑先前与齐国有怨,嫁给你后偏偏你又结识当今王上,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才自尽的吧。”
  “是我对不起她啊!”郭彰哭啼着说道,“我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还常常在她面前夸赞王上,才把她逼上绝路的。”
  谢澜此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他了,留着他一人痴痴呆呆地在这里也不放心,想到这里,谢澜轻轻上前点了郭彰的睡穴,打算先带他会自己家,安顿好了再来处理此事。
  谢澜又抬头看了看翠姑,只见翠姑仍是面色红润,眉目如画,盛装打扮比起平时更添妩媚艳丽,好像仍好端端地坐着那里等着爱人归来。回想往昔,翠姑谈吐大方,面容清秀,又精通诗词歌赋,常常与自家表弟在一起弹琴赋诗,真真是一对璧人。
  旁人都不能理解郭彰为何对翠姑如此痴心,谢澜有时看着两人却略微窥探几分原因。
  一对真正心意相同的知己,眼中便只有彼此。郭彰和翠姑便是如此。
  如今翠姑芳魂早逝,好比是鸳鸯缺失了一只一样,何况又有如此复杂曲折的原由在其中,郭彰如何能不悲痛?
  谢澜扶着昏睡的郭彰出了奠堂,外面正忙碌的妇人们见他一脸肃穆敬畏之情,又搀着这家男主人,蹲身施礼问道:“请问你是翠姑的什么人?”
  谢澜想了想,指着郭彰道:“我是他表哥,几天抽空来看看他,不想出了这样的事情......”
  “是啊。”妇人们也叹息道,“不知怎地就服了水银,坐在椅子上坠得不能动了,死不瞑目啊。”
  谢澜塞给为首的妇人一锭银子,嘱咐道,“请大姨先把这里都安顿好,帮翠姑入殓,我带表弟去我家缓一缓,等情绪好了再回来办丧礼。”想了想,又拿了一锭银子道,“诸位辛苦,这样的晦气事谁都不愿意管的,其余的钱就当做补偿吧,还请诸位不要声张才好,拜托诸位了。”
  这些妇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多了,心里有数,也就不在多问,收下银子笑着答应了。
  谢澜到街边找了一顶小轿,扶着郭彰坐进去,自己骑着马跟在后面。
  夜色,像其大无比的灰布,悄悄地伸开来,罩住了整个大地,只有一轮明月皎洁明亮,但在这漆黑的夜幕中,也显得尤为的孤独冷寂。
  但凡有绝顶才华的人大概注定坎坷,还是做个普通人好些,谢澜想着郭彰的遭遇,忍不住摇了摇头。
  可是谁又甘心一辈子平凡到丝毫不起波澜呢?于是人们有想着法子往上爬,如此便形成了循环,其中冷暖自知。
  铜壶漏尽,铁马摇曳。沈炼喝到微醺躺倒在石桥边上,望着月亮,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来到齐国都城几年,那些惊险而又带着神秘色彩的变故,在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他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感到欣慰,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叹息。他想得最多的,是萧稹这个怪人,那令人生疑的身份,那不同凡响的气质,那不拘世俗逍遥自在的脾气,那嫉恶如仇却又藏而不露的深沉,和与他年龄不符合的个性,这一切都是一个难猜难解的谜。
  萧稹是个自己想看透却看不透的人。
  还有那个以婢女身份出现的,却比谁都厉害的苏婉,更是令人费解。她忽而低眉顺眼,忽而自信高傲,忽而似含深情,忽而又拒人千里,尤其是她那风姿卓约的倩影,顾盼有神的眼睛,这些日子总是在沈炼的面前晃来晃去,让沈炼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有时,似乎走到近前了,可以听到她清秀的面庞,和机智而又爽直的话语,看到她那似笑含嗔的脸庞,但是,立刻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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