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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绥逝去的第三天,霍蓁蓁被人从狱中劫走。
  
  劫她的人是陆卓。
  
  陆卓得陆旌吩咐,在城郊买下了一处山居。
  
  把霍蓁蓁送进去,整日看守着她。
  
  总归还是监视。
  
  幸好霍蓁蓁足够听话,且足够信任他,陆卓不让她出去,她便待在小院子里寸步不离。
  
  她至今不知陆卓的真实身份,依旧小师父小师父的叫。
  
  省心是省心。
  
  但陆卓却格外烦闷,他一个不喜束缚来去如风的少年郎打小就野惯了,不着家,突然被拘于逼仄的庭院,自是整日郁郁不得志。
  
  没曾想当初那点恻隐之心,竟招来如此麻烦。
  
  霍蓁蓁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陆卓苦闷之余得烧火做饭,但更多时候是去闹市买些吃食,若身上银钱用完了,就去芙蓉轩带饭。
  
  顾宜宁命人把饭菜装好,又包了些打发时间的小零嘴,推给陆卓,“这些够吗?”
  
  “差不多了。”
  
  顾宜宁斟酌着道:“弟弟,你若实在觉得难捱,我可另派人去照顾长阳郡主。”
  
  陆卓垂着眼,眼中情绪滚了又滚,低声回绝,“她认生。”
  
  顾宜宁笑了笑,轻声劝,“不要勉强自己。”
  
  “无妨,习惯了也还能适应,不过很快就不用这样了,”他坚信道,“我哥收了赤霄军,不会对他们父女怎么样的,到时候会还他们自由之身。”
  
  顾宜宁又不怕热闹地笑问,“如果将来娶妻——”
  
  陆卓冷不丁打断她,还是老样子道,“女侠,一直都是女侠,从来就没有变过。”
  
  她轻轻哦了一声,清亮的眼眸微弯,“既然不喜欢长阳郡主,还上赶着去照顾人家?”
  
  “责任。”
  “是我将她带来瑜洲,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良心难安。”
  
  少年肩背挺拔,常年浸于江湖中的侠义之说,自己也染了身亮堂的侠气。
  
  背上一把刀刃,一路上除暴安良救死扶伤,虽冷眉冷眼,实则见不得可怜之人。
  
  他走南闯北,帮过的人数不胜数,任何大恩大德,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都变得浅薄。
  
  与霍蓁蓁的机缘,大抵是他人生中遇到最难缠的一段关系了。
  
  陆卓严阵以待,生怕自己被卷进漩涡中。
  
  因为他可预见将来的梦境,在霍蓁蓁身上仿佛失灵了,根本无法梦见她的一生。
  
  临走前,顾宜宁语气稍加严肃,“弟弟,有道是不娶何撩,倘若你真的对她无意,还是应当早日拉开距离,对你,对长阳郡主都好。”
  
  陆卓在原地愣怔一瞬,没说话,点了点头后径直离去。
  
  顾宜宁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后才转过身。
  
  回头便撞见了一身白衣的风流公子。
  
  又是晋言祁,大冬天拿一把折扇放在手中把玩。
  
  顾宜宁很刻意地挪开了几步,抬头望了下府邸的牌匾,是国公府没错。
  
  她只当没看见晋言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苏玖,若有人见了孤不予理会,该当何罪?”
  
  白衣女子道:“罚跪两个时辰。”
  
  顾宜宁不受干扰,继续往前走。
  
  晋言祁上前几步,同她并肩,“宜宁妹妹怎么不理人?”
  
  “非要孤叫你小叔母才肯应声?”
  
  这下她终于肯回应,中规中矩地答:“自当如此。”
  
  晋言祁笑道:“小叔母被摄政王拘束久了,连跟孤说句话也不敢了?”
  
  顾宜宁瞥他一眼,“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多的很,无论是风花雪月,还是闺中密语,孤都能接的上话。”
  
  她走了两步后,发现晋言祁竟然跟了进来,“这里是国公府,你怎么能进来?”
  
  “前来探望曾外祖母,有何不可?”
  
  顾宜宁差点忘了这一回事,伸出手指,好心指了个方向,“通向太夫人院中的路在那边,别跟着我了。”
  
  她说完后便急匆匆逃也似地离开了。
  
  苏玖低眉道:“公子,您何必如此?”
  
  晋言祁眼神黯淡,丝毫不见刚才的风采,他只是,想多看两眼心尖上的人罢了。
  
  -
  
  顾宜宁回到芙蓉轩后,察觉院中多了两个脸生之人,书房的门紧闭,一看就是有贵客前来。
  
  她随口问了句。
  
  对方回:“是卫仲之卫先生。”
  
  “我哥哥和小郡王的老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回王妃,并未有大事发生,卫先生是因为他侄女茯苓县主的事来国公府赔罪的。”
  
  顾宜宁脚步顿了一下,不太愿意看到曾经非常嫌弃她的卫先生,卫先生喜爱她哥哥,但总嫌她学问不高。
  
  这让她一度羞愧。
  
  以前就总躲着先生走,现在又得知他是卫茯苓的亲戚,更不想见面。
  
  刚转过头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一阵小碎步,声音听着有些耳熟:“王妃,王妃您有珠子掉了。”
  
  她抬眼看,是一身侍女衣物的卫茯苓。
  
  卫茯苓将面色抹地蜡黄,再加上衣衫的衬托,倒也以假乱真,跟真的侍女一样。
  
  她身上衣物不是姜国公府的,小跑过来的时候被侍卫拦了一下。
  
  卫茯苓解释:“奴婢是卫先生带来的人,只是还个珠子而已,小兄弟不用担心。”
  
  见顾宜宁没拦着,侍卫便放下了剑柄。
  
  待她走近,顾宜宁笑道:“县主还没受够那日的苦头?又想和我演什么戏?”
  
  两人立于湖边,冷风袭来,卫茯苓想起这些时日受过的痛苦,讽刺道:“王妃演技精湛,谁敢再诬陷您?”
  
  她毫不谦虚道:“也是。”
  
  “臣女前来,只是想和王妃唠唠家常罢了。”
  
  顾宜宁同样好奇她为何而来,“县主直说便是,弯弯绕绕的,我怕是没时间听。”
  
  卫茯苓道:“臣女想问问王妃,何时为王府添个小殿下?”
  
  “打听这等闺房之事,县主未免逾越了。”
  
  “是臣女的话惹王妃不快了吗?毕竟成亲这么长了您还未有喜。”
  
  成亲不到半年,自己还没着急,卫茯苓倒是很急,顾宜宁笑道,“你既对生孩子着么有兴致,不如自己早些嫁人生子?”
  
  卫茯苓冷笑道:“王妃有没有想过,您没怀孕不是时候未到,而是,无法生育呢?”
  
  顾宜宁唇边笑意僵了一下,原本准备把这当做对方的恶意挑衅的。
  
  但转眼一想,如果卫茯苓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冒着风险前来“闲话”。
  
  这个念头一起,平日里很多微妙的行为全被打破。
  
  顾宜宁不可自抑地握紧了身前的白石栏杆。
  
  往常让人难以理解的细节,都变得清晰条理起来。
  
  姜太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她为陆旌纳侧妃。
  
  陆旌骗自己喝下的汤药,以及霁月山居的药浴。
  
  “顾宜宁,你未免太过自私了,从头到尾都只顾自己着想,你是准备毁了殿下一辈子吗?”
  
  卫茯苓在耳边喋喋不休,顾宜宁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恶心想吐,她捂着心口,难受了好一阵子。
  
  直起身来后,脸色仍旧是苍白的。
  
  旁人上前扶住她,她看了卫茯苓一眼,缓慢道:“将茯苓县主带到卫先生面前,请卫先生好好管教一下他的侄女,别毁了卫先生的一世名声。”
  
  那人愣了一下,不知这茯苓县主假扮侍女做什么,他还是点头应了下,“是。”
  
  顾宜宁独自向前走了几步,捂住自己的小腹,眼角的泪飞快滑落。
  
  上一世没有孩子,她以为是身子太弱了,原来没有那场大火,她还是不能生育。
  
  陆旌知道,却不告诉她。
  
  可又是喝药又是药浴的,他肯定也是想要一个孩子。
  
  如卫茯苓所说,自己,太自私了。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想让陆旌和别的女子一起孕育孩子。
  
  顾宜宁心烦意乱,挥退身边跟着的人,独自进了暖阁。
  
  她爬在桌上,克制不住地掉着眼泪,那种强烈的恶心感又涌上来。
  
  忽而柔软的帕子落在了她眼角,一点一点将眼泪擦拭干净。
  
  晋言祁动作轻柔,却又极其认真。
  
  她一下子直起身子,警惕道:“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收回帕子,叠起来放在自己胸口:“放心,这些年来,孤学了一身采花大盗的本事,来无影去无踪,外面没有人发现。”
  
  顾宜宁丧气道:“你是不是听到了卫茯苓说的话?过来嘲笑我的?”
  
  晋言祁笑了笑:“嘲笑你做什么,古往今来,不能生育的又不止你一个,如此,倒也免受了十月怀胎之苦。”
  
  顾宜宁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摄政王对你用情至深,即便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这是顾宜宁从他嘴里听到的最好心的一句话,像是安慰,又像是肯定。
  
  实在难得。
  
  但她还是难受。
  
  晋言祁坐在一旁,轻道:“不如孤说些难过的事,让小叔母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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